過大年,貼對聯。家家戶戶喜迎新春,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賣對聯的人。
最有趣味的是有個別賣對聯的人,對聯擺放在店外,人坐在屋裏。手握毛筆,在裁剪好的紅紙上,筆下用工,流暢的字跡道出萬千祝福。翰墨盈香,招來圍觀者嘖嘖稱道。那揮舞的手勢運籌著一筆一劃,一撇一捺裏彰顯著揮毫潑墨的自信與喜悅。
這樣的情景總是讓我想起自家過年前,父親早早買回一踏子紅紙。按照紅紙的長度裁剪成對聯的尺寸。一張紅紙裁剪兩幅對聯,對折兩次後,找一根縫製衣服的白線,超出紅紙的長度。將白線拉入紅紙對折處,一邊用左手壓好線的一端,另一邊用右手使勁拉線,那對折的地方就會齊齊的被切割開來。
父親用這樣的方法切割開了那一踏子紅紙,然後把切割好的紅紙摞起來。等任務完成之後,那條白線已經變成了紅顏色。他站在桌子旁邊,把墨汁倒進硯台,拿出抽屜裏的毛筆,用涼水浸泡一會兒筆頭。然後再瀝幹毛筆上麵的水,在硯台裏擺弄幾下筆尖,之後就開始寫了。他寫字,要求我們把寫好的對聯擺放在桌子上、櫃子上、床鋪上,隻要能擺放的地方,就沒有空下的。他還嚴厲地強調用雙手端著對聯找地方,不能提起來,避免墨汁不幹滲流破壞了字跡的美觀。
父親的毛筆字,俊秀灑脫,但他一生也隻能是通過寫對聯這件事來表現這點能耐。沒有聽說他參加過什麼樣級別的書法比賽,更不用說獎項了。我們也曾在他尚年輕時規勸過,讓他參加一些書法愛好的活動,他一口拒絕說:自己喜歡書法並不是為了比賽拿獎。我後來想,一個苦心孤詣練了幾十年書法的人,隻能在過年的時候,把這種藝術以對聯的形式呈現給家人和親朋好友觀賞了。
對聯寫好後,等到字跡全部幹了,父親一幅一幅卷起來,用線捆好,放在櫃子上麵。臘月二十九這天,他早早地起來把院子打掃幹淨,用小鐵鍋熬上一鍋漿糊,拿一把刷子,開始貼對聯了。
第一幅對聯要貼在院子的大門口:“門迎四季平安順,地聚八方鴻運財”,門口這幅對聯寬於其他對聯,字跡也粗獷豪放。他是父親的得意之作。過年時來家拜年稍有文化的人,看到門口的對聯,總是先觀賞一番這骨力遒勁、氣概凜然的脫俗之筆。然後才跨進院門,賀歲道福。
家門的對聯也是十分醒目的:“人和家順百事興,富貴平安福滿堂”表達了家人對生活的美好向往、平安、順達。父親站在梯子上,不厭其煩地往牆上刷著漿糊,貼著對聯,我們在下麵聽他差遣,等對聯貼完後,院子裏洋溢著一派喜慶之氣。
那樣的年,因為有紅紅的對聯貼滿院子的每一個門,每一個窗戶,年也就顯得格外紅火明亮。不管外麵的天氣多麼寒冷,一看到紅紅的對聯,心裏就泛出了溫暖。那些守候在門窗邊的對聯是年的標誌,雖然有時會被風吹落,可永遠刮不走我們內心對生活的美好向往。
父親住進了樓房,他老了,再也不用去買一踏子紅紙回來寫對聯了。因為樓房隻有一個門,用不著貼那麼多對聯了。他的毛筆早已塵封,靜靜地在一個寂寞的角落裏咀嚼布滿灰塵的歲月往事。筆走龍蛇的時光成為了永遠一去不歸的回望。
舊院落早已夷為平地,拔地而起的高樓埋葬了舊日的青磚碧瓦“清風細雨紅泥寺,不見僧歸見燕歸”每當想起往昔,腦海裏就出現了蘇曼殊的這句詩。懷舊成了一種無法釋懷的情結,隻要近年,那些閃爍著火一樣的對聯就一幅幅掛在記憶的屋簷下,成為漫長歲月中懷念不退的行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