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至民國，是一個大師輩出的曆史時期，許多的名字今天聽來，仍然如雷貫耳——章太炎、梁啟超、王國維、魯迅、陳寅恪、胡適、錢穆…… 這其中，被梁漱溟盛讚為“千年國粹，一代儒宗”，並被周恩來總理譽為“當代理學大師”的馬一浮，似乎若隱若現，並未完全走入大眾視野，但在學界卻一直備受敬仰。

馬一浮是浙江紹興人，出生於1883年，1967年因病逝世。他與梁漱溟、熊十力並稱為“現代儒學三聖”，曾任浙江文史館館長、中央文史館副館長，在古代文學、哲學和佛學方麵造詣精深，並工書法。他也是《浙江大學校歌》的詞作者。

在馬一浮先生離開人間半個世紀後，西泠印社2016年秋季拍賣會“中國首屆長言聯書法作品專場”，先生的一副對聯書法作品拍出了166.75萬元的高價，創馬一浮對聯書法作品最高成交紀錄。

這副對聯書法作品是：

霧積煙霏，早喜金鎞能刮目；

鸞翔鳳翥，新看椽筆助開顏。

這副聯妙在哪了？先說說其中隱藏的幾個典故吧。

1、煙霏：即煙霧彌漫。此處的“霏”作動詞用。宋歐陽修《秋聲賦》：“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斂。”

2、金鎞：古代治眼病的工具。形如箭頭，用來刮眼膜。據說可使盲者複明。杜甫詩雲：“金篦空刮眼，鏡象未離銓。”後演變為成語——金鎞刮目，形容醫術高超，能使他人失而複明。

3、鸞翔鳳翥：陸機《浮雲賦》：“鸞翔鳳翥，鴻驚鶴奮，鯨鯢溯波，鮫鱷衝遁。”比喻書法筆勢飛動舒展。

4、椽筆：《晉書·王珣傳》：“珣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雲：‘此當有大手筆事。’俄而帝崩，哀冊諡議，皆珣所草。”後以“椽筆”指大手筆，稱譽他人文筆出眾。

知道了聯語的用典，再來看看這副聯的款識，上款寫道：“樵穀道長翳眼複明經年，見惠墨寶多幀，書此代簡申謝，並以助喜。”這是交代此聯的創作緣由。此作係贈予樵穀道長之聯。樵穀道長本名楊樵穀，不僅是著名的抗日將領，也是佛學家和詩人，出生於1885年，乙巳年他正好八十歲。他曾患眼疾，後經治療複明。下款寫道：“乙巳冬十月，蠲叟瞑目塗鴉。”這是交代對聯的創作日期為乙巳年（1965年），蠲叟是馬一浮的別號，他創作此聯時，為去世前兩年，已經八十二歲的高齡了。此時的馬一浮先生也罹患眼疾，視物不清，所書之作多署“瞑書”“瞑目塗鴉”等。可見先生書法功力深厚，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寫出美妙的作品。其境界之高，似有“持明”之味。那覺悟的智慧，無需用眼去觀，唯用心去持了。

聯語都是以切為要，作品從對聯藝術的角度來看，真正做到了雅切。雅者，上下聯各用二典，相得益彰。且四平八穩，確有大家風範。切者，切人切事，不可更移。樵穀道長曾患眼疾，後經治療複明，自是可喜，聯語引用“金鎞刮目”這個故事以賀。此處引用的“霧積煙霏”一典，指他患眼疾後看東西模糊不清，有如雲遮霧障的情形。

下聯“鸞翔鳳翥”一語，本就用以比喻書家下筆靈動飛揚之氣勢，意在點評樵穀先生所贈的多幅墨寶。觀其所贈作品，知為樵穀先生喜上眉梢所作；自己再回贈，龍飛鳳舞之際，更是喜上加喜。結句的“開顏”，顯然已經達到了共情後不可言說的妙境，兩位高士互相唱和，快意神交也。聯語依平水韻，字字工穩，層層遞進，一氣嗬成，確是大家風範，值得細細品味。

馬一浮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其書法成就同樣受到藝壇推崇，豐子愷稱其為“中國書法界之泰鬥”。沙孟海則認為，馬一浮的書法凝練而高雅，而且，不能簡單地將之歸為哪一種書體——其篆書，直接取法於李斯；隸書，取法漢碑；真行草書，植根鍾繇、王羲之諸人書帖。馬一浮先生這副聯墨作品如行雲流水，細品之下，頗有幾分禪意。單字結構緊密，字間布白寬鬆，形成了一種疏密分明、張弛適度的節奏美。在落筆書寫之際毫無遲疑，不計藏露，淩厲果決，達到了清俊勁利的效果；在轉折之際或略作停頓調整筆鋒，或利用毛筆彈性迅捷折轉，來保持書寫的連貫性。整副作品濃淡交替，枯潤相間，把書家的性情體現得淋漓盡致。正是“鸞翔鳳翥，新看椽筆助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