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風光旖旎不隻是在眼下的煙花三月,當你於夏日來到北湖的尋蓮社,也同樣會流連忘返。
尋蓮社有一景,匾額為“醉紅”,曹永森先生擬,韓滿陵先生書。楹柱之聯雲:
三十二湖文字飲;
百千萬盞芰荷擎。
這副對聯如水流暢,若酒清醇。數字排列自然而不拗口,典故運用恰當而不生澀。“文字飲”的俊逸瀟灑,“芰荷擎”的風流倜儻,生動如畫,似在目前。
“三十二湖”有出處。阮元《天下第三十二西湖》詩前小序雲:“天下名西湖者三十一處,不止杭穎。萬柳塘西有湖一曲十餘頃,名曰西湖嘴……雖嘴字欠雅,但北鄉民所共稱,況煙波清遠,水木明瑟,勝於惠桂,不得不謂之三十二西湖也……”其詩雲:
漫將杭穎說歐蘇,
萬柳堂西又一圖。
天下西湖三十一,
此應三十二西湖。
文字飲,用典,指文人間把酒賦詩論文。唐韓愈《醉贈張秘書》詩曰:“長安眾富兒,盤饌羅膻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宋王十朋《與鄭時敏登樓把酒》詩:“千裏相從文字飲,不辭費盡杖頭錢。”韓愈的詩句裏出現了“醉紅”兩字,聯作者在用典之時大概已注意到這與匾額相同,不管是意外之合,還是有心為之,這讓聯與匾的關聯度瞬間“密接”了。不過,我猜想曹先生在擬“醉紅”之時,更多的可能是想到那別樣紅的映日荷花,那“紅”讓人不得不醉。
自古而今,文人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捫虱新話》作者南宋的陳善評論韓愈《醉贈張秘書》的幾句詩時,有一句很俏皮的話——予愛韓退之之詩雲:“所以欲得酒,為文俟其醺。酒味既冷冽,酒氣又氤氳。性情漸浩浩,諧笑方雲雲。此誠得酒趣,此外徒繽紛。”此八句便道盡酒中情狀,然又嚐恨其漏泄天機。此趣豈容世間得聞?
既欲思微醺,豈能無酒盞?在對聯作者的眼中那“百千萬”的蓮葉就是最好的酒杯。
芰荷,指菱葉與荷葉。《楚辭·離騷》有名句:“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唐羅隱《宿荊州江陵驛》詩:“風動芰荷香四散,月明樓閣影相侵。”
愛好文學的人一定熟知“荷葉杯”三字,這本為唐教坊曲名,取隋殷英童《采蓮曲》中“荷葉捧成杯”句以為名,後用作詞牌。
古人真是玩得嗨,確有以荷葉作杯飲酒之事。荷葉中心凹處下連莖,可刺穿莖作酒器飲用。唐白居易《酒熟憶皇甫十》詩:“疏索柳花碗,寂寥荷葉杯。”宋王讜《唐語林·雅量》載:“(李宗閔)喜飲酒,暑月臨池,以荷為杯,滿酌酒密係,持近口,以箸刺而飲。”
由此看出,下聯“芰荷擎”與上聯的“文字飲”同樣是用典,區別在於一個明用,一個暗引。
也許讀者心有疑問,荷葉能作酒杯,菱葉也行嗎?“芰荷”一詞在這裏可看作是偏義複指。偏義複指,是漢語詞彙中的一種特殊語法現象,即由兩個意義相近或相對的語素構成,意義偏其中一個語素上。當然,我們也不妨這樣想象,善飲者選荷葉杯,易醉者宜菱葉盞。
聯作者言:上聯既可以理解為此湖為文人間把酒賦詩論文之處,也可理解為“三十二西湖”如文人賦詩論文時的杯中之酒醉人。下聯把荷花荷葉比作酒杯,無數的荷花荷葉,好像擎著無數的酒杯勸飲。
以荷葉作杯,是古人的創意,而創設“百千萬盞”的場景,則顯出女聯家的豪情。我們遙想,某個夏日,美女聯家著一襲綠羅裙,來到揚州北湖的尋蓮社,左手撩秀發,右手擎蓮盞,與揚州的詩朋聯友共創“百千萬盞芰荷擎”浪漫而壯觀的場麵。
此聯作者周黎霞女史為太倉市楹聯學會副會長,太倉市詩詞協會副會長,曾獲全國優秀楹聯教師、江蘇省鄉土人才“三帶”新秀,於2011年1月擔任央視書畫頻道“兔年話春聯”嘉賓。
對聯的書寫者是陶恩朝先生,聯語以篆書寫成。說實話,我通常是不太讚成在公園這類大眾遊覽的地方以篆書或草書表現楹聯內容的,因為大多數人若不看釋文,往往難以認全對聯文字,這會影響人們賞讀楹聯。然而這副聯,似乎隻有用篆書才能更彰顯其獨特的古風雅韻。當你欣賞了實景照片,也許會讚同我的看法呢。
非常喜歡這張照片,我不知周富成先生是否有意抓拍而成,呈現的畫麵極好!
先看匾額上的“醉紅”兩字,“醉”字的書寫將這會意字的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從酉(yǒu),從卒。“酉”表示酒,“卒”表示終結。酒喝到不能再喝的時候,就醉了。凝眸看匾,我這不會飲酒之人也會覺得,眼前這兩字仿佛都是由酒壇、酒盞組成。而兩邊篆書對聯與之相諧相映,聯墨及製作堪稱完美。
如今的季節看不到田田蓮葉,灼灼荷花,但此間有一種紅卻讓我從心底醉了。這“紅”不是畫麵中隱約可見的美麗紅葉,而是台階上那一輛紅色的卡車和車旁的人。
卡車旁有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漢,他眼望這車上的貨物。男子身旁穿紅色上衣的女子蹲下身子在清理地麵,而距離她隻有幾步遠的地方,另一紅衣女子行走間提拉著物品。
這卡車的色彩,這衣服的色澤,不就是一抹醉人的紅嗎?這些追夢人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大家的生活,盡力給好地方增添一分美麗,增添一種魅力,他們何等可愛。
親愛的朋友們,“客皆蓮社友,人是竹林賢。”揚州北湖公園的尋蓮社等著你,那荷葉之上的玉露瓊漿等著你來品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