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介中得知石安邦先生善書,沒有走近他的書法,先走近了他的楹聯。略知當今書法界大多寫字的人不僅不善詩聯,並且錄前人詩句聯語還往往出錯。古時的書法家沒有不善詩文聯語的。書法的神韻看似是來自手下,其實是來自腹中。手下之功隻能在形,腹中之氣方能見神。所說的氣,是底氣,是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以詩書養氣,以氣運筆,筆下神韻自生,這才是真正的書法家。真正的書法,是能見胸襟見性情的。讀了石安邦先生的對聯作品,不用看他的書法,便知此君胸襟之曠達,性情之平淡。如
《題死海》
興來且臥波濤上,不憂生死,何計沉浮,能將衾枕比斯海;
日落隨歸雲水間,天地同流,朝夕一夢,莫道蜉蝣非此身。
不管是中東之死海,還是中國四川之死海,皆與本題無關,作者是借死海題懷。“興來且臥波濤上”,死海因水中鹽的含量高,人躺在水上可以浮起不沉。但作者所題之死海並不在意它的浮力,“不憂生死,何計沉浮”,便見胸懷。生死是人生命的存亡,沉浮是人生存的狀態,人生的全部都在此。自古以來,生死攸關是人麵臨的最大恐懼,誰都不可以淡然處之。但也有些達觀之士能視若等閑,“能將衾枕比斯海”,這便是達觀之士的曠達之懷。石先生筆下的斯海不是說的有浮力的死海,而是含有真正死亡的意思。不管石先生筆下是開的一句玩笑,還是認真之語,但“不憂生死,何計沉浮”,已經上升到人生之高境,是精神的升華。此作上聯在死亡麵前表達了生命的寬度,下聯則訴說的是生命的暫短,以隨落日之歸,朝夕一瞬,言身同壽命隻有一天的蜉蝣來表達人生的暫短。正因為人生的暫短,人們更在乎生死。作者則以人生的暫短更進一步證明自己的生死觀之坦然,胸襟之豁達。為追尋作者的胸襟再讀幾題:
《西塞山》
此山突兀,但攀鐵環登頂,看江流淘盡,時勢英雄皆不朽;
餘性平和,偶仗酒興放歌,惹桃瓣飛來,功名富貴兩相忘。
西塞山是作者家鄉的一處風景區,不但風景優美,且曆史深厚。自古以來,這裏經曆了一百多次戰爭,壯烈與成敗在這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作者融吊古與抒懷於一題,寫西塞山的豪壯與風雅。“偶仗酒興放歌”,便放浪形骸之外,張誌和筆下的桃花流水隨風雅飄來,世間俗事,豈入陶醉之狀態?“功名富貴兩相忘”,這便進入超然之境了。從死海追尋到西塞山,在作者心胸的天地裏,是無所羈絆無所芥蒂的空闊一片。
《磁湖》
湖渲淡藍,山皴濃黛,點染些箬青鷺白,樟綠榴紅,方為旖旎;
風流雅韻,雨滌俗腸,拋開得薄利浮名,癡心執念,便作逍遙。
讀到這裏,我更覺得作者每題落筆重在襟懷處,這便是修養之使然,明心見腑,坦蕩無礙,不晦行止。此性情者,筆染旖旎而不俗,性入逍遙而不狂,能兼濃墨淡懷,此聯家兼書家如何?
再讀兩題,便又見到石先生另外一方麵的表現:
《廉政書畫展》
行世若行雲,卷舒有度;
作人如作字,黑白分明。
這副聯寫得很智慧,又含有哲理,以比興借書畫而言廉政,可謂巧也。縱筆行雲,不可無度,其卷舒應在適可,方為不亂。為人行世,亦如是也,其行止應在平正,方為不邪,取中庸之道也。下聯以作字喻作人,黑白分明是字之朗然在目,磊磊落落,移作人時,黑白分明便是是非分明,光明磊落。此上下聯句乃巧借書畫而言廉政所應守之本,手法高妙,含義深刻。
《雜題》
人生若戲非遊戲,環環相扣環環妙;
世事如棋莫悔棋,步步為營步步高。
“人生若戲”,這是人們常說的對世間之事不必太較真之語,而作者卻以“非遊戲”的認真態度來表達對人生若戲的看法。作者雖然有淡看人生之大胸襟,但那是在處世方麵,然作人卻不能馬虎,這是一種境界的兩個方麵,並是一種境界的完美闡釋。下聯的“世事如棋莫悔棋”,與上聯的句子不僅對得天衣無縫,並含義緊緊相連。非遊戲說的是認真,悔棋是不認真造成的,“莫悔棋”是提醒在如棋局的人世中,每行一步都要三思而後,不要失之於輕率如兒戲。此作形對意聯,真是環環妙,步步高,形神俱佳。
筆墨得石安邦先生如此之情懷,如此之思想,可謂書法之幸,灑墨揮毫間自有雲騰丘壑,鶴上青冥。
2020年春於避疫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