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芝草，周阿合匝；

金支翠旗，雲景杳冥。

    這是張謇寫徐園的對聯。有二個徐園？一個在上海，一個在揚州。從張謇的足跡分析都是可能的。上海的徐園與愚園、張園齊名，是清末民初上海著名私人花園之一，對上海的戲劇和電影業有很大影響。……抗日戰爭時期，毀於戰火。張謇曾經為愚園題寫過對聯。是不是也為上海徐園寫過對聯？

揚州徐園，在瘦西湖公園內，是園中園。園中黃石鋪路，中有荷池，外通湖水，四周栽奇花異草。過了池是聽鸝館。其地原為清初韓院桃花塢故址，民國四年（1915），為紀念徐寶山而建。

徐寶山（1862--1913），字懷禮，鎮江丹徒人。其父以販竹為業，故少年時做過篾匠。由於性格伉爽豪俠，好打抱不平，“雖抵觸法網弗顧也”；兼且長於槍法，雙手百發百中，有“神槍手”之譽；江湖中有一個綽號“徐老虎”。說起徐老虎，揚州市井中無人不曉，本名倒少有人知。我在揚州梅嶺小學上學時，見過一個墓碑，上書陸軍上將徐公懷禮之墓。很長時間都不知其人是誰。

徐老虎是靠販賣私鹽起家的，以後又加入了青幫。他是上海青幫主要的一支---蘇北幫的首領。另一支是湖州幫。蘇北幫主要勢力範圍在鎮江、揚州和蘇北運河沿線，興盛時從淮河兩岸到沿長江一線均為其勢力範圍。湖州幫主要勢力範圍在浙江湖州、嘉興和杭州一帶。

徐老虎政治上很敏感。戊戌變法運動中，他同情康有為、梁啟超；變法失敗後，光緒被囚，康有為逃亡，他同情光緒。以後秘密聯係康有為，並以大元帥名義貼出《告示》，宣稱奉光緒密詔，借此大造輿論，蠱惑人心。···於是有張謇致劉坤一的《為招撫徐寶山致劉督部函》，主張招安。招安以後，徐寶山成了緝私營營長。

張謇是狀元，搞政治、搞實業、搞教育、搞慈善，居然還和上海灘兩位青幫大佬建立了重要聯係。一是招安了徐寶山，另一是收“仁社”首領張仁奎為徒。要知道，黃金榮、杜月笙都是張仁奎的晚輩。

辛亥革命時期，徐寶山開始傾向革命。鎮江光複後，徐寶山隨即組織敢死隊去揚州，成了揚州軍政分府都督。以後徐寶山投靠袁世凱，又終於被滬軍都督陳其美---具有湖州幫青幫背景---炸死。

徐寶山死後，朝野震動。袁世凱痛心不已，通電褒獎，並派出特使，馳赴揚州致祭。揚州商賈在揚州史可法墓東側建立了一座“上將徐公祠”（梅嶺小學內），後來又在瘦西湖內建立了“徐園”，供放徐寶山牌位和遺像，並陳列黎元洪、康有為、章太炎、張謇等名流的挽聯墨跡，供人憑吊。

以張謇的身份，為徐寶山寫挽聯，其實頗難下筆。如何自持身份？歌頌，大寫諛詞，都是不合身份的事。

這是一副集句聯。上聯“鳳凰芝草，周阿合匝”是寫徐園內徐寶山享堂四周的奇禽異草，有象征意義。“鳳凰芝草”出自唐韓愈《與崔群書》：“鳳皇、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

鳳凰是古代傳說中的百鳥之王羽毛五色，聲如簫樂。常用來象征祥瑞。《詩·大雅·卷阿》：“鳳皇鳴矣，於彼高岡。”芝草，古代以為是瑞草，服之能成仙，俗稱“靈芝草”。《後漢書·明帝紀》：“芝草生殿前，神雀五色翔集京師。”

周阿，指殿庭之隅。《文選·班固》：“於是玄墀扣砌，玉階彤庭，碝磩彩致，琳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劉良注：“阿，曲也。言生於庭曲。”

匝指環繞一周。合匝是環繞，圍繞，籠罩的意思。語出南朝·宋·鮑照《代白紵舞歌詞》之二：“象床瑤席鎮犀渠，雕屏合匝組帷舒。”

下聯“金支翠旗”，語出唐·杜甫·《渼陂行》：“湘妃漢女出歌舞，金支翠旗光有無。”金支是旌旗上的一種黃金飾品，常施於樂器之上。翠旗是飾以翠羽的旗幟。

“雲景杳冥”出自《漢書·禮樂誌》：“﹝《安世房中歌》：﹞芬樹羽林，雲景杳冥。”顏師古注：“言所樹羽葆，其盛若林，芬然眾多，仰視高遠，如雲日之杳冥也。”

寫徐園，為何用金支翠旗？我一直在問自己。乾隆時的翰林院侍讀學士錢林有《醉後放舟焦山乘月而歸因賦長詩》其中雲：“···倚闌何人橫玉簫，金支翠旗紛蕩搖。我疑混沌死千載，浮出郭墓青嶢嶢。···”

以後又讀到徐震堮（1901-1986 ，華東師大古籍所所長）《夢鬆風閣詩文集》，其中有《霜葉飛·謁明陵用夢窗韻》一詞，上闕雲：“帝京遺緒空山裏，蕭蕭風起陵樹。廟門杯酒酹滄桑，天半神靈雨。但寂寞金支翠羽，荒祠誰拜衣冠古。望淡日觚棱，剩拂拭殘碑蘚字，托情豪素。”------金支翠羽，原來用來寫享堂的。

深刻解讀了這些典故，再來品味此聯：上聯寫徐園內的景色，確切不移。我去過徐園多次，覺得除了用這八個字來形容徐園，還真沒有更合適的。下聯用以切享堂而全用麗語，頗稱難得。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一副祠堂聯寫得如此典雅、流動、綺麗、委曲，實為僅見。

相得益彰的是徐園的題字，據稱是揚州有名的書法家風先生（人稱為瘋先生）醉時所寫。徐園二字，一為行書，一個草書。“徐”字是行書，但中間的一豎是出頭的，似乎是錯字，其實又含寓意。園中間是一虎字，外邊的口字也不正規，似乎也是錯字。其中也有寓意，一個關起來的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