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仗和氣息
精工的對仗會影響對聯的氣脈嗎? 直接回答:不會。 但是刻意追求精工對仗的過程也許會導致對聯氣脈受損。 對仗是什麼?是一種修辭手法,讓行文更整飭也更富有均衡之美。《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文心雕龍》曰:“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 從文章倒詩詞再到對聯,精工的對仗數不勝數,試舉幾例: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定論蓋棺,總係才名辜馬謖; 滅親執法,自揮老淚哭羊曇。 如此工整的對仗並沒有影響行文的氣息。那麼,如今經常出現的動物狂魔、植物狂魔、顏色狂魔、數字狂魔,為什麼會有氣息板滯之嫌呢? #2 對仗的分寸 我們先說一下對仗精工的概念。那就是在對仗過程中,不僅僅實詞對實詞、虛詞對虛詞,還要盡可能做到小類對仗,比如天文對天文、地理對地理、動物對動物、植物對植物。上麵舉例的“馬謖”對“羊曇”,不僅都是人名,“馬”和“羊”還都是動物,這就更加工整了。 再舉個栗子,清代李篁仙汪玉笙聯寫道: 人如黃菊凋殘,會中酒寒深,秋黯園林病司馬; 我亦青蓮搖落,念解衣情重,春沉潭水哭汪倫。 起句的“黃菊”對“青蓮”,兩個詞都是“顏色+植物”,這就屬於典型的小類工對。結句的“司馬”對“汪倫”,都是人物相對,但是拆分到單字就不夠精細,這就不屬於小類工對。 無獨有偶,當代人石印文有一副挽聯寫道: 貽我七言聯,公是元龍,藝苑久傳推項句; 欠公一掬淚,我非司馬,靈前怕寫哭唐詩。 這裏和“司馬”相對的是“元龍”,由於“龍”和“馬”都是動物,這個地方的對仗就明顯更精細。 那麼,“司馬”還能對得更工整嗎?清人邵恒浚挽張之洞一聯寫道: 時局正艱難,上須安下須全,四海望司馬相公,企足待成元祐政; 感恩深肺腑,貧賜金病賜藥,五載佐令狐記室,傷心忍誦義山文。 這裏是用“令狐”對“司馬”,可謂渾如鐵鑄,精工至極。 我們再回到剛才列舉的兩副挽聯,單從對仗角度而言,與“司馬”最能行成工對的無疑是“令狐”,但是如果把“令狐”帶入到原來“汪倫”和“元龍”的位置,那麼不僅是氣脈不暢的問題,連表達都不通順了。 “黃菊”對“青蓮”是工對,沒有損失氣脈;“司馬”對“元龍”也屬於工對,同樣沒有損失氣脈;“司馬”對“令狐”更是工對,但是在不同的對聯裏,有的妥當有的不妥當。可見,損失氣脈不是對仗的問題,而是在追求對仗的過程中,無法處理好修辭和表達的關係,為了精致的對仗導致詞彙量受限,最終在表達層麵有所妥協,甚至辭不達意。 所以,在寫聯的時候,一定要首重表達,在完成表達需求的基礎上再去追求對仗,這時候的對仗當然應該反複打磨,越精細工整越好;但如果為了對仗較大程度地犧牲了表達效果,那就實在舍本逐末了。 #3 過度修飾 什麼樣的對仗會讓人眼前一亮?我們前麵說了,動物、植物、顏色、數字這類字眼特別容易抓人眼球,如果在這些地方處理好了,的確會讓一副對聯畫龍點睛。 但這種“處理好”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不是為了顯示對仗精工而刻意增加不必要的修飾。比如“明月”對“閑雲”,這本身屬於工對,但有人覺得“精工”得不夠明顯,所以一定要增加動物元素,改造成“蟾月”對“雁雲”。單從對仗角度,“蟾”和“雁”都是動物類,的確刻意抓人眼球。但是,這種修飾在行文過程中需要嗎?增加的不必要元素是不是顯得太過刻意?這是作者需要考慮的。可以看到,影響對聯氣息的不是“蟾”和“雁”的對仗,即使沒有對仗,單獨把“蟾月”和“雁雲”放在句子中,在一些語境環境下本身就會造成氣息不暢。 我曾見過有人為了將“李白”對得工整,把常用的“滄桑”一詞調轉成“桑滄”。不得不說這個對仗非常巧妙,“李”和“桑”是植物,“白”和“滄”是顏色,可見作者的錦繡心腸,而且“桑滄”本身也不算是生造詞。但是從習慣而言,“桑滄”用得的確很少,這樣的對仗就顯得非常刻意,而且對仗的體驗感也比較糟糕。 與其類似的對仗,我見過一副賀聯,其中用“旁羅李杜”和“中有蓬萊”形成對仗。“李杜”是李白和杜甫,但同時也是兩種植物;蓬萊是山名,但“蓬”和“萊”拆開也同樣可以當作植物。這種對仗就自然得多,在審美體驗上也舒服得多。 對比以上兩個例子,我們會發現:第二例之所以舒服,是因為“李杜”和“蓬萊”本身都很自然;第一例之所以不舒服,是因為“桑滄”這個詞別扭。所以,出現問題的原因仍然是用詞不妥當、不準確,而不是工整對仗造成的氣息板滯。 #4 動物狂魔 還有一種更加極端的例子,從一兩處的精工對仗,發展到了“動物狂魔”“植物狂魔”,這種情況古人今人都不罕見。 比如這副對聯: 嘉話十年前,正雁塔高題,雀屏新中; 春光三月好,有鳳毛繞膝,鴻案齊眉。” 這是成惕軒的賀聯,連用了“雁”“雀”“鳳”“鴻”四個動物,高華富貴,典故也非常準確,但是確實缺少那種顧盼生輝的姿態。 再來看一組當代人的對聯: 贈特朗普 蜮射狐疑,雞鳴狗盜,到頭來失馬亡羊,勢成騎虎; 狼奔豕突,鶴唳猿啼,回首處枯龜腐鼠,笑此沐猴。 合挽戊戌六君子 睡獅未醒,芻狗多哀,值虎狼環伺神州,肝膽示人聞鶴唳; 萬馬齊喑,從龍不遇,悲騏驥難馳暗夜,頭顱擲地喚雞鳴。 石壕村杜甫投宿處 轅駟經行,屋烏棲止,為痌瘝哀一效董狐,字句遄飛真鳳藻; 鼎鹿風雲,池魚水火,任河洛局千秋走馬,崤函蒼莽自龍形。 客觀地說都是不錯的作品,也可以看到作者在對仗方麵的精益求精,但是行文氣息也的確非常呆板——這是對仗過於工整的原因嗎? 我覺得仍然不是。我們即使把下聯對應的動物全部去掉,換成不工整的對仗,難道這幾副對聯就變得優雅靈動起來了嗎?問題的根源仍然在於為了製造對仗效果,使用了太多不必要的動物——我們如果正常說話,誰會在一句話中用七八個動物? 除非是相聲貫口《報菜名》。 #5 總結一下 最後總結一下: 1. 精工對仗不會影響對聯氣脈。 2. 在同等條件下,對仗越工越好,追求精工對仗是寫對聯的重要指標。 3. 影響氣息的不是對仗,而是行文和表達。 4. 如果精工對仗和精準表達發生衝突,寧可一定程度上犧牲前者。 5. 如無必要,不要為了對仗增加修飾語。 6. 一般情況而言,一副對聯如果大量湧現某一類字眼,本身就是一種不正常現象。 7. 影響氣息的幾個關鍵詞:不準確、不自然、不必要、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