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借對和無情對,此前的一些基本資料介紹多有不當,甚至謬誤多多。從中,可窺這方麵的“授受”陷於“惡性循環”之一斑。
即以關於“借對”定義的舉例來看,就明顯考慮不周。
我們發現,各種版本的借對定義之後,緊接著的舉例就是詩聖杜甫的一句詩。百度漢語和漢典等表述如下:
借義為對。即一句中的某字有兩個以上的意義,詩中用的是甲義,而借其乙義或丙義與另一句中的字相對。如唐 杜甫《曲江》詩之二:“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詩中“尋常”義為平常,但古時八尺為尋,倍尋為常。此即以其長度單位義與數字“七”、“十”相對。
這個舉例,給很多初涉借對和無情對者帶來了困惑。曾經有不少人甚至問我:這到底算不算借對?我的回答是:作為詮釋基本概念的舉例,應該特征鮮明、有代表性、讀者易接受。它的確很不理想,給讀者“添”了三重“堵”,是蹩腳的。試分析如下:
添堵之一:自對疊加借對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很多聯友指出:“尋常”是並列結構的詞,本身是自對;“七十”從結構上來說是偏正,但兩個數字也可視為“自對”。既然本身已對仗合格,就沒有必要再視作借對了。
這個觀點是有一定道理的。古代詩聯中的數詞“並列”和“偏正”之對仗比比皆是。如“二三子/五百年”。作為“偏正”結構的數詞,也可視為“詞內借對+自對”,從而在審美上讀者會覺得與並列結構的詞對仗而無違和感。
借對的本質是在以普通對仗為參照“甲義”明顯不符合“詞類一致”要求的前提下,倚仗“乙義”“丙義”等的“很匹配”誘發讀者產生審美錯覺,誤以為“很工”。也就是說,隻有兩字或詞的“甲義”的“溝壑”存在,才可能有“借”這碼事,才會誘導讀者去尋找它“工對”的其他理由。現在,既然你自對已經解決了詞語“匹配”的問題,那很多讀者就失去了尋找其他“工對”理由的動力。即使有部分讀者看到了“尋”“常”乙義是量詞義,與“七”“十”能產生“工對”的審美錯覺的這一點,也屬於“錦上添花”了。
這與下麵這例很相似:
成惕軒壽黃先生君璧
明時黃綺隆天爵;
曠代丹青蔚國華。
“黃綺”為漢代商山四皓中之夏黃公崔廣、綺裏季吳實的合稱。“黃綺/丹青”上下作為並列詞組,本身就屬於最簡單的“自對”。但在本已對仗合格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上下借對。
結論:這還是可以算借對,但是基於自對基礎上的借對。
添堵之二:“讀者認同度”低
借對和無情對追求“字字小類工對”,且特別重視讀者對小類的“識別”難易度和“認同”程度。
在“甲義”明顯不匹配的情況下,乙義能否在沒有任何注釋的情況下,自動誘發讀者身不由己地誤以為“很工”,是借對成功的關鍵。“乙義”越匹配、越精致,且讀者越能輕易識別和認同,則“自動誘導力”越強。如:
羊腸小道
駝背高僧
“道”的甲義是“道路”,但讀者會身不由己地往“道士”上想。因為“道/僧”這兩種人的稱謂“類屬”一致性非常強,且讀者非常熟悉。
有些漢字雖然也在小類之列,但“讀者認同度”卻不高。有的漢字很冷僻,比如“斧/劉”,“劉”是古代一種兵器,讀者知道者就不多;有的漢字的含義比較偏門,比如“公/草”,“草”有一個含義是“雌性的”,讀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古時八尺為尋,倍尋為常”,這個知識點在古代詩家圈子裏不算偏僻,今天的讀者能知道的,可能略高於“斧/劉”,但比例也不會很大。
結論:選擇了一個較偏冷的知識點,“讀者認同度”不高。
添堵之三:“小類”不夠精致
所謂“小類”,指含義相同、相反、相對、相類的一組漢字。
這其實是圈定一個較精細的範疇。同屬“小類”,有的非常工致,有的可能精度還沒有達到最佳。在古法視野下的“亞小類”通常被認為是“小類工對”,但其實有的“小類”尚不是最精致的,有的用今法來考察,連詞性都不一樣。“一/雙”前者是數詞,後者是形容詞,我們認為很工;“獨/三”我們也認為是小類,但精致度比前者要遜色一點。
統言之,區分“小類”就好比把射擊靶板的中間圓圈規定為10環區,但其實還是有10.0環-10.9環的區別。
那作為匹配“借對”定義的舉例,肯定要舉一個10.8-10.9環的例子為宜。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此例則借用“尋”“常”的量詞義來對數詞義。“尋/七”“常/十”雖然也在“小類”之列,但恐怕絕大部分人都認為它在10.0環-10.3環之間了。
總的來說,這個例句的“三重添堵”並非一個簡單加法關係,而是加倍累積關係,會給讀者帶來很大的困擾,的確很不理想。
其實,詩聖是善用借對的高手,他的作品中,合適用於舉例的偶句多的是。比如:
本無丹灶術,
那免白頭翁。(《陪章留後侍禦宴南樓》)
“丹”在句中的甲義是“丹藥”,借用其“紅色”之義形成工對。
行李淹吾舅,
誅茅問老翁。(《巫峽敝廬奉贈侍禦四舅別之澧朗》)
“行李”中的“李”,借用其“李樹”之義形成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