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流派是文學發展進程中的必然產物,在藝術個性激活之後,人們有了自覺的審美追求。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之間增進了交流,一些意氣相投的作家在創作中互相切磋,有批評,有軒輊,有獨創,有追摹,於是自覺不自覺地形成某種相近的創作傾向、文學理論見解和藝術審美追求、大致相同或相近的風格,那麼這群作家就是一個文學流派了。所以我們很多工具書上給文學流派的基本定義是:是指一定曆史時期裏的某些作家,由於思想傾向、創作方法、審美趣味、藝術風格等基本相似或相近而形成的文學派別。但是,縱觀文學史,風格類型並不是形成文學流派的唯一原因。文學流派的形成十分複雜,或由於師友相承,或由於地域關係,或由於氣質情趣相投,或由於創作方法相近。所以,文學流派是一股有相當勢力的合流,文學流派的形成固然離不開個別傑出的作家詩人,然而更有賴於一個社會群體的集體意誌,往往更為集中、強烈地反映了某個時代、某個地域的社會思潮和更為普遍的集體心理。所以我認為,在文學流派形成中,地域同樣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對於楹聯文化來說,地域性元素甚至超過了流派統係、流派盟主和流派風格等因素。
一、文學流派研究的不足
一般的說,同一流派的作家有大致相同的創作傾向,文學風格相近,所以論及文學流派成立標準,無不提及風格這一要素,如陳文新先生就認為:“所有流派的成立標準其實是大體一致的,即必須具備三個要素,流派統係、流派盟主和流派風格”,而且他還認為:“流派風格是文學流派的基本標誌,無論是流派統係,還是代表作家的產生,其指向都是獨特的流派風格。”這種流派理論始終影響著文學流派的研究。其實,在中國文學史上,以風格命名的流派在數量上不占優勢,而大多以其他特征命名,如中唐的韓孟詩派,是以代表作家韓愈、孟郊來命名的;花間詞派、江湖詞派則是以總集來命名的;永明體、元和體等則是以流派所處的時代來命名的;明代複古主義的前後七子則是以社團來命名的;還有很多的以題材來命名的流派,如山水田園詩派、邊塞詩派等。以風格命名的流派僅有如豪放派、婉約派等少量的幾個,而且以風格命名的流派,其恰當與否受到質疑的聲音比較多。文學史普遍認為蘇東坡屬於豪放派,但他的婉約詞比豪放詞還多。即使在同一文學流派中,作家的風格也可能有很大的差異。“明七子”之李夢陽和何景明,共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之說。但二人才性和地域迥異,反映到風格上,“李由北地(甘肅慶陽)家大梁(河南開封),多北方之音,以氣骨稱雄;何家申陽(河南信陽),近江漢,多南方之音,以才情致勝”(李維楨《彭伯子詩跋》)。我們目前權衡流派的理論標準,並不完全符合文學流派發展的實際情況。文學史上流派的實際情況,遠比理論要複雜得多,理論研究或許可以總結出幾條簡單的綱要來,但如果想以這幾條綱要來涵蓋所有複雜的文學發展的實際情況,其得出的結論往往偏離了文學史的實際情況。我覺得這正是目前文學流派研究的缺陷所在。
二、地域因素是文學流派的重要特點
其實,在中國文學史上,有一類流派數量最多,那就是以地域命名的流派。在一定程度上,文學創作受到地域的影響比較大。在中國文學中,最典型的是詩經中的“十五國風”,它實際上就是15個地區的民歌,其風格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清人張泰來在《江西詩社宗派圖錄》中說:“詩派,人之性情也。性情不殊,係乎國土,而支派或分為十五國,而下概可知也。”也就是說,因為地域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文學流派,也可以說,同一地域的作家更容易產生相近的審美情趣和創作風格,進而形成地域特征的文學流派。明清兩代文學流派就呈現出鮮明的地域特色,明代初年就已形成以吳、越、閩、粵、江右五個地域文學流派為主體的文壇格局。明末清初這種文學流派分布,不僅地域特征更為明顯,而且數量超越以往任何一個時期。如江西詩派、茶陵派、公安派、竟陵派、雲間詞派、浙西詞派、常州詞派、陽羨詞派、柳州詞派、桐城派、陽湖派、湘鄉派等,數量非常龐大。
即使以地域命名的文學流派,其成員並非一定風格相近或相似,也並非得有一致的文學觀念,它僅僅是地域性的一個因素,就足以把一群文學旨趣不同、文學風格各異的作家聯係在一起,從而構成一個文學流派,正如朱彝尊在《葉指揮詩序》中所說的:“惟吾裏之詩,影響雖合,取而繹之,則人各一家。作者不期其同,論者不斥其異,不為風會所移,附入四方之流派”。可見,在文學流派內部,文學風格差異也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朱彝尊等浙西詞人看來,風格並非是形成地域性流派的主要因素,反倒是地域性因素在這些流派的形成過程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當然,地域性特征往往與文人交往有關,文學流派成員之間的交往也多以社群為中介,大多是在社群組織的規定下,在某一實地開展文學活動,彼此之間互相影響,自覺圍繞某些文學主張進行創作,一些社事規約的督促作用不可小覷,因此文人結社在文學流派的發展過程中起著積極的推動作用。如康熙四十六年(1707),沈德潛主盟城南詩社,一月一舉,要求“每課五題,古體無言、七言各一,律詩五言、七言各一,絕句一”,“麵成一詩,餘俱補成。”還有的結社幹脆規定“詩不成無返”,就是說參加社事活動的人完不成詩作不許回家。在這種嚴格的要求下,社員創作水平的提高可想而知。而社事盟主因其影響力突出,往往成為流派的領袖人物,他們的文學主張很容易影響他人,社員們也容易接受,並自覺或不自覺地加以踐行,進而形成新的流派。有的社團嚴格控製入社標準,對不符合本派標準的人不吸收其入社,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潛在的流派意識”。
當然,文學社群是否可以發展為文學流派,我們還要看社群是否在文學史上曾經發生過若幹影響,獲得過社會公認。
三、楹聯的民俗性決定楹聯文學流派的地域特色
在我國,楹聯使用頻率之高,普及程度之廣,可以說超過了其他任何文學體裁,幾乎所有的場合都有楹聯的倩影。楹聯起源於桃符,這就決定了它的民俗性特點。有了民俗性特點,自然就有了地域性特征,因為民俗往往以地域為依托。楹聯在民俗熏陶的過程中,自然會彰顯地域的特色。例如婚喪嫁娶,各地都有不同的習俗,有些地方還統稱為“紅白喜事”。結婚和壽慶是紅喜事,這個很自然,那白喜事怎麼理解呢?原來它是指老人高壽而終,高壽自然是喜事,人是終歸要死的,所以有的地方寫挽聯也和寫紅喜事聯一樣,也需要用紅紙書寫。江西宜春等地還保留著結婚用花轎、男女雙方出句、對句的習俗,男方到女方家接親的時候,要在轎子的一邊貼個上聯,由女家對下聯。我就曾經接受過這樣一次光榮而甜蜜的任務。這些紅白喜事的習俗自然會在婚聯、壽聯、挽聯上打上地域的印記。有位名家題湖南新邵白雲岩會仙橋聯曰:人盼成仙,不信神仙真可遇;日求得福,須知禍福總相隨。這副對聯很有哲理,但宗教場所本來就是敬神祈福的地方,總希望神靈保佑,避禍得福,否則,有違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願,也有悖於我們的風俗習慣。一般的宗教場所應該是不敢懸掛的。
湖南洞口潘府《禮儀文帖》,共存廿六個帖子,無一相同,每個帖子都有對聯和文采斐然的串文。如代某女家定事回楊家聘禮帖,其中就有五副對聯:“伏以‘益成舊好,爰締新盟’;‘鵲始營巢,鵲居為鳩居之宅;雁乃鄉北,雁弋聯鳧弋之章’;恭惟尊親家閣下‘心凜四知,清白傳於後世;誌除三惑,忠貞著於先朝。’‘相業盡東南先列;詩才高元白聲華’某以澤流冽水,派衍清風。羨令孫郎淩雲有誌,愧小侄女詠雪無才。乃過聽冰語,遽作門楣。雖秦晉之歡非偶,實金蘭之誼可孚。爰修寸楮,用表四儀。‘荊釵襯伯鸞之容,百年好合;玉鏡諧溫嶠之誌,五世其昌。’臨款,不勝冰兢之至,謹啟。”這樣的禮儀風俗我是第一次見到,應該也是地域性的吧?禮文中貫串的對聯,無疑打上了地域和風俗的烙印。
四、楹聯文學本身的特點決定楹聯文學流派的地域特色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養一方聯。前麵所說的婚喪壽誕喬遷聯因受風俗的影響而具有地域特色。有些種類的對聯,更是直接和地域相扣,如名勝聯、廟宇聯、宗祠聯,少不了地域風物入聯。如寫山水,江南的山水和塞北的山水是截然不同的,掛在南北方風景名勝點的楹聯,所描摹的風物也是截然不同的,否則就是不切。同樣是寫鄉村,南北的差異就十分明顯。請看河南尚洪濤先生獲得首屆農民大賽一等獎的作品:
盤腿正炕頭談笑,眯眼看萬頃綠原,三秋碩果兩杯酒;
開顏是壟上耕耘,悉心侍百年黃土,滿麵春風一袋煙。
聯語展現的是典型的北方農村特色。盤腿炕頭一袋煙正是北方農民最悠閑的形象。而廣東趙秀敏女士的《江南雨巷》卻是不一樣的:
覓不盡江南神韻,一傘並行,水漲蓮池溫舊夢;
任安排柳外畫船,百年同渡,春深燕子語雕梁。
作品描寫的是典型的江南景象,水漲蓮池、柳外畫船、春深燕子展現的是一幅幅優美的江南風情畫卷。顯然,尚洪濤和趙秀敏的作品蘊含著明顯的地域特點。
從楹聯組織社團的特點看,各級楹聯組織基本上是以地域為界限的,它將是楹聯文學流派形成的主要因素。這些社團各自有自己獨到的主張。如山西運城市楹聯學會,在嶽民立先生這位“老帥”的帶領下,主張楹聯為社會服務,為時代服務,為地方經濟服務,而且搞得轟轟烈烈,風生水起,對當地文化的影響是深遠的。庶幾與近代經世致用的主張有幾分相似。與我們現在一些活躍在網絡上的寫手所表達的風花雪月、吟詠性情類聯語是有所不同的,與帶有“功利”性質的征聯“應試”體也不一樣,具有河東地域的顯著特色,這就是我眼中的河東流派。當今楹聯界有許多楹聯學者對此提出質疑,主要是依據於文學風格一說。我覺得完全不必糾結於此,也不用為此去刻意總結幾條“風格”特點,比照文學史上的流派現象,河東流派這麵旗幟完全可以高高舉起,絕不存在理論上的障礙。河東的同仁們盡管埋頭苦幹,不用理會“風”言“格”語,努力夯實古中國的楹聯文化底蘊,特別是要抓住楹聯教育這個“牛鼻子”,讓有靈性的楹聯苗子從這一片“息壤”中脫穎而出,培育出一批有影響,能獲得廣泛認可的楹聯家才是河東聯界應該著力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