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稱性破缺”是事物差異性的方式,任何的對稱性都一定存在對稱性破缺。
於詩賦偶句或對聯而言,如何理解和解釋這個論斷呢?有人會說,“嚴對”之中也包含“對稱性破缺”,這個我能認同。可是,假設有這樣的偶句或對聯作品:處處平仄對立,字字小類工對,上下比節奏、語流、詞性、結構嚴謹一致。這時,它的“對稱性破缺”在哪兒?
下麵我們試從中宏觀略為轉向微觀,來探討“小類工對”的兩個漢字的“同質性”和“差異性”,並回答好這個問題。
一.小類漢字的“同質性”
物以類聚,漢字亦然。
同質性,就是使漢字聚於某一類屬的共同特質或屬性。
《縹緗對類》等書籍中將漢字分為天文門、地理門、節令門、花木門、鳥獸門等等,就是基於這些漢字同屬某一領域的特質而劃分的。當然,這是分的大類。
“小類漢字”則因為更強的同質性而各歸其屬。
1.小類漢字具有鮮明的“同質性”
漢字細分類屬從字義出發。“同質性”的核心在於含義。兩個漢字之所以具備鮮明的“同質性”,在於其含義的相類(包括含義相同、相反、相對)。例:
花:a植物器官;b消耗(金錢等);c(顏色等)混雜的;d不專一的;e姓氏…
果:1植物器官;2結局;3、堅決、果敢;4、確實、的確;5、充實、飽足…
“花”和“果”之所以被人們認為是小類,在於含義“a和1”具備鮮明的同質性——都是“植物器官”。同時,含義“b和5”“d和3”也有較強的同質性。我們把這種含義組合叫做“工對義”。
很多字典上對絕大部分漢字的釋義個數已經精細到兩位數以上。如《漢典》對“花”字的釋義就有22項。這就意味著“花”字至少屬於22個精細的小類。
當然,大部分字典的釋義尚不能縷分到與更精細的小類對等的層次。這還需要人為的根據知識和經驗去區分。比如,“深”字,《漢典》、《百度百科》等尚未收錄其“深圳”的含義。即使將來收錄了,也無法精細到“位於大灣區的城市”這一注釋。讀者隻能根據見聞和經驗判斷“深、港、澳”屬於一個小類。
2.小類漢字“同質性”的特點
1)由最為相類的“工對義”所賦予
兩個小類漢字的同質性,由其諸多“工對義”所共同賦予。但其同質性“最高指數”由最為相類的“工對義”所賦予。同質性越強,小類越精致。
含義相同、相反、相對的小類,同質性突出。除此之外的相類漢字,則視“工對義”的“趨同指數”而定。比如,“天”對“月、季、年、載”,其同質性要強於同樣可以表時間的“節、點、卯、望”等。
2)具有鮮明的“圈子印記”
人們在實踐活動中,根據不同的需要和取向,將一些漢字劃到了某一圈子。這些漢字也就新屬於一個小類。該圈子的印記,也就成了該小類的同質性。
比如,“港澳台”的概述,使這三字都被賦予了“建國時未回歸祖國懷抱,都實行或將實行‘一國兩製’的國土”這一圈子印記。類似這樣的小類,通常都是先被使用,被認同,後入字典。而字典並不完整描述其所在圈子的印記,故“依義定類”尚需人們自主去判斷、去體味。
如果說“大類”是“漢字的村落”,那麼,“小類”則是“漢字的家庭”或“漢字的朋友圈”。每個小家庭和朋友圈,總有它獨特的文化,這就是“圈子印記”。有些“圈子印記”具有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點。
3)易喚起審美愉悅感
人們在優秀的作品中看到精彩且工致的小類對仗,總能不自覺的被喚起審美愉悅感。這種美感的喚起本質上緣於兩個小類漢字鮮明的同質性。
漢字小圈子的共同特質或屬性,因為歸一、趨同或相反、相對,帶給讀者齊整、均衡、匹敵、相當等觀感,從而喚起審美愉悅。
二.小類漢字的“差異性”
互為小類的兩個漢字,畢竟是漢字大家庭裏不同的成員,所屬圈子再小、氣質再相近,必然也存在個體的差異性。
1.小類漢字具有鮮明的“差異性”
正如不同的家庭成員,盡管血脈相連,卻各有不同;不同的朋友圈誌趣相投,亦各有差別,小類工對的漢字,不僅具有鮮明的同質性,也具有鮮明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性的根源在於漢字形音義的差別,核心是義項,並由此引發詞句虛實、動靜、氣勢等的鮮明差異性。
兩個小類漢字的字形不一,讀音不同,是顯而易見的。下麵重點分析其“義項”的差異性。例:
花:a植物器官;b消耗(金錢等);c(顏色等)混雜的;d不專一的;e姓氏…
果:1植物器官;2結局;3、堅決、果敢;4、確實、的確;5、充實、飽足…
“花”和“果”除了“a和1”“b和5”“d和3”屬於工對義,賦予兩字鮮明的同質性,還各有其他諸多含義組合差別很大,不具備形成普通對仗的條件。我們叫它“不工義”組合。
即便是含義“a和1”這一“趨同指數”最高的工對義,都屬於“植物器官”,帶給人的體驗也是有明顯差別的,如所屬季節、姿態、質地,及能引發的情感領域或聯想空間,是有明顯差別的。
即便是同義的漢字,如“說、雲、言、語、呼、喊”,它們的工對義“同質性”如此之強,也依然有發聲方式、語氣、情感色彩、適用環境等的差別。
2.小類漢字“差異性”的特點
1)是偶句固有的“對稱性破缺”之源
如果說,在中宏觀視野下“非小類”對仗,以及平仄安排上的“對稱性破缺”是人為可控的,人們總是在選擇一定比例下的平衡關係,那麼小類漢字天然的“差異性”,則是造就偶句中固有的、毋須人為去調控的“對稱性破缺”之根源。
也就是說,即便是對仗規矩到極致的對聯,也依然存在“對稱性破缺”。
2)與“同質性”互為依存互相對立
沒有小類工對漢字的“同質性”,其“差異性”就無從談起。二者互為依存而又互相對立,如影隨形。
這也就決定了“小類漢字”並非“滿分的對仗”,而是指一個範疇。就如同射擊比賽將靶板中央圓圈定為10環區,“小類漢字”的“同質性”和“差異性”在比例上的差別,使得眾多互為小類的漢字也有10.0-10.9環的差別。
3)賦予偶句“表現空間”和“張力”
如果對仗隻有小類漢字的“同質性”,而無“差異性”,那作品就會成為徹底的死對,毫無生機和活力可言。
也就是說,正因為“差異性”的存在,任何兩個小類漢字在文化的空域裏,表現力和延展空間是有很大差別的。由字而詞,由詞而句,上下比才足以承擔不同表意任務,富於表現力。
三.“同質性”為對仗之本
“編字不隻,捶句皆雙”(《史通·敘事篇》)。人們擇字而造偶句,表麵上相中的是同類的“字”,實際相中的是兩個漢字的“同質性”。不管是小類對小類、大類對小類、大類對大類,還是鄰對、寬對,都是被其一定程度的同質性所吸引。非如此,這倆就湊不到一起。
漢字的“同質性”是對仗時保證“對稱性”的根本。詩賦偶句和對聯,其“對稱性”是鮮明特征,在與“對稱性破缺”的矛盾中占主導地位,故一般選擇“大類工”,局部追求“小類工”,以保證作品的整體對稱性凸顯,是很有必要的。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並樹立這樣的認識和價值觀:對偶中沒有絕對的對稱!而是在妥善處理好矛盾關係中保證對稱性的主導地位。那種隻見樹木,不見森林,認為“對稱性破缺”是美的破壞因子,一味強調“對稱度”高指數,恨不得字字10.9環的價值取向,是不正確的。
四.“差異性”為活力之源
人們被小類漢字的“同質性”喚起審美愉悅感,是原始的、初級的審美體驗。故曆來創作偶句,追求“小類工對”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逐美之心。但若人們的認識僅止於此,也就停留在藝術發展的初級階段。遺憾的是,詩聯界就長期處於這樣的階段。
科學界認為:“認識和描述對稱性,僅僅是自然規律的表征。對稱破缺才是深層密碼的解讀。”(《對稱破缺的係統學研究》)
正因為即便是“最精致的小類漢字”也存在明顯的“差異性”,才賦予了其在表意、抒情、蘊理等方麵拉開表現空間的自由度,由此,還在講求意境、風格、氣勢等方麵帶來無限變化和張力,以及賦予作品無限活力,使之姿態紛呈。
故所以,我們一定要正視漢字“同質性”之外的“差異性”,偶句“對稱性”作為主流之外的“對稱性破缺”,並從藝術的高度來看待這一雖不能喚起“原初的審美愉悅感”但卻是關乎美學層麵更高追求之特性,方能逐步抵達藝術的深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