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恭亨，自一九八四年三月嶽麓書社重版其《對聯話》後，它是繼《楹聯叢話》重版的第二本對聯書，在此時出版有關對聯之書很少，對聯文化剛剛複興起步的情況下，引起當代對聯界高度重視和推崇。然而吳恭亨雖名聲較大，受當時尚無網絡、各種信息又不發達等因素限製，其生平介紹、生卒年均很難可知。《對聯話》一書，筆者於一九八五年五月多渠道打聽均無獲後，乃得於托友出差而購於外省省會大書店。從此後即注意查找吳氏生平，直到一九九四年在大書店查《鄭逸梅選集》時，其書中介紹南社成員的文章有吳恭亨生卒年和生平簡介。當時曾擬文《吳恭亨生卒年訂正》刊發於《對聯》雜誌，其生卒年直今網上和相關信息等大多作（一八五七～一九三七），隻有十年前網上慈利文史據建國後《慈利縣誌》，吳氏卒年作一九三八年五月，或許是鄭逸梅記憶有誤？

相關鏈接：（文末）對聯家吳恭亨生卒年訂正

吳恭亨除《對聯話》外，還有《悔晦堂對聯》七卷，係《悔晦堂叢書》之六，由醴陵名人傅熊湘扉頁題箋，門生譚徽鏨校字，民國廿年（一九三一）春聚珍鉛印仿宋線裝本，有自序短文述畢生作聯情況。七卷為：卷一、二題署（上下）、卷三慶賀、卷四至六哀挽（上中下）、卷七雜綴[附春聯]等五類，均為吳恭亨的自作聯，共有一千○一十四副。自序於一九二九年一月，末尾春聯為民國元年至二十年，說明編輯於一九二九年，刊印時已是一九三一年了。此書最早有一九一四年悔晦堂叢刊本，後來經作者多次訂補再版，增加了不少新作的聯語，如民國十三年（一九二四）版收聯收聯八百多副。吳恭亨的對聯創作數量多，在近代算是少有者了，確實如其在《對聯話》自序中所說，為弘揚對聯文學而身體力行。劉太品先生曾將《悔晦堂對聯》收入《名家聯集叢編》第三輯，二○一一年末出版。

建國後的《慈利縣誌》說吳恭亨文學造詣頗深，以詩見長；當今聯界又稱他尤擅聯語。他的對聯創作理論觀點也不少，盡皆散見於《對聯話》中。可是，他的對聯創作卻與其理論觀點頗有矛盾，作品也存在不少問題。筆者細讀《悔晦堂對聯》，經梳理主要表現在五個方麵。吳氏憑借他的《對聯話》在現在的對聯界很有影響，對他的對聯作品問題不作全麵丶深入地分析論證，不容易說服人，因此引例較多，文字較長。五個方麵的問題為：

一、較嚴重的是聯句的平仄失替。                                                                        

據統計，《悔晦堂對聯》除散句外，有一百九十八副平仄失替，占總數一千○一十四副的百分之十九點五。縣誌稱吳恭亨是廩貢生出身，廩貢生即從府、州、縣生員（秀才）中挑選成績或資格優異者，並可升入京師的國子監讀書的人。恭亨祖父道軒以經商為業，但有文學修養，且喜為詩，著有《掃葉山房詩集》。恭亨幼極聰穎，祖父甚器重，延師課讀，督促極嚴。後又拜師石門進士蘇麗泉先生，勤奮攻讀，故其造詣頗深。吳恭亨功名雖未再成為舉人、進士，但由此仍可見吳氏是受過傳統舊文化教育的人，對詩詞對聯格律自然應是甚為嫻熟，對聯不應該有平仄失替問題。且試舉其部分各類聯作為證：

題慈利縣女子學校一寧閣

一聞鍾鳴，坐看日落；

寧放鶴去，不管雲來。

此聯為四四句式，平仄為：仄平平平，仄平仄仄，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僅有末句合格。

賀王鎮守使五十生日

結發數十戰先士卒；

縮湖八百裏作壽杯。

此上聯八個仄聲字，下聯平仄為：仄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失替甚差。且上句甚為拗口，又並非出自古文。

題平江縣留亭

將軍曰留有餘，淡青蓮裔永永菜色；

兵事暇亭其上，聽碧潭河潺潺水聲。

此上聯平仄為：平平仄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仄；下聯平仄為：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平。上下句平仄失替較差。

題五獅山

五丁開山，寺如拳冠之，玲瓏堆垛欲飛去；

獅子搏兔，浪淘沙去也，馳驟縱橫總可驚。

此聯上聯平仄為：仄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下聯平仄為：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上下句前二句平仄失替較差。且五獅山並非名山，為了嵌五獅二字，強扭秦朝五丁開蜀山的典故，這是不貼切。

題見龍亭

獨立我問蒼茫，耳空無所聞，目空無所見；

四環山爭起伏，地用莫如馬，天用莫如龍。

此聯上聯平仄為：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下聯平仄為：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仄，平仄仄平平。此聯至少上下句前一句平仄失替較差。

題文昌宮

名載史記天官，彼十七世，士夫化身，昔未聞也；

神司人間科目，到一千年，學校變相，今應憮然。

此聯平仄失替更差。上聯平仄為：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仄平，仄仄平仄；下聯平仄為：平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上下句中四連仄，下聯首句五連平。

題諸暨西子廟

麋鹿竟遊姑蘇，傾國傾城，隱然作臥薪嚐膽奧援，咄咄吳其為沼；

湖船晚逐範蠡，功人功狗，空付與盲女村翁亂說，嗟嗟漢實寡恩。

此聯平仄失替主要在首句，六字句的平仄應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但吳氏卻作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仄仄。

六十二歲自壽

風雲搏搏，匪競即爭，世界搏搏，匪冤即親，天若有情，化競爭使大同，冤親使平等；

未來種種，曰老與病，過去種種，曰貧與賤，吾亦何懟，算老病可弛力，貧賤可驕人。

此聯平仄失替主要在首句、三句，上聯的首句無問題，但下聯首句卻有問題，應為仄仄平平，卻是仄平仄仄，第二句又四連仄；第三句上下聯均是四個仄字。

挽鄭柱丞（恒棟）

生有大功在鄉，其死足令為善者懼；

歿而崇祀於社，不言可得人心所同。

此聯兩句都平仄失替，六字句的平仄應如上麵所說；後一句除第一字平聲外，七個仄聲字，下聯又作仄平仄仄平平仄平。

挽曹鬥宣（昺星）教諭

我嬰二豎，時餘呻吟，多感屈尊臨病榻；

君守一氈，乃屏眷屬，頗哀示寂似僧寮。

此聯平仄失替主要在第二句，上聯四個平聲字，下聯又作仄平仄仄，第二字餘、屏都是平聲字。

挽陳立三（澍霖）廩貢

洛京交遊，追溯曩人，濡筆誰銘張子野；

閩越進士，褒為始舉，蓋棺今論歐陽詹。

此聯平仄失替主要在第一句，上聯為仄平平平，下聯為平仄仄仄。

挽王子丹少將夫人

十萬俸錢營齋，女兒非薄命；

三千世界證果，夫婦待來生。

此聯前一句平仄失替，三個仄聲，三個平聲，但把後兩字調到前麵，就毫無問題了。即：營齋十萬俸錢、證果三千世界，意思也一樣而文句也通順。

漁浦學堂

新學闡歐美；

深山生龍蛇。

黃階丞營長四十

上壽以劍舞；

長生齊鬆年。

題西笑堂

神仙有無花不語；

秦漢興廢山旁觀。

此聯平仄為：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平平平，平仄失替極亂。

賀伍葆元尊人七十

壽星下光九間鋪；

驥子初領百裏官。

此聯平仄為：仄平仄平仄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

賀劉武繩六十

文子與我牛馬走；

壽星出世卯金刀。

此聯平仄為：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隻有下句平仄未失替。

賀朱波岸六十

幹將莫邪不缺折；

勁柏大鬆同歲年。

此聯平仄為：平平仄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仄平，上下句平仄都失替。

朱醉六妻之墓

零水近作湯沐邑；

姑山高如望夫台。

題可園

客來可人，可者與不可者拒；

天布園景，園之春行園之時。

以上各聯作無論是長聯還是短聯，無論是四言還是六言句，是五言還是七言詩句等，均有較嚴重的平仄失替。特別是後麵那些為詩句式之聯，五字者有全平聲，七字句僅一個仄聲和全平聲，或是平仄失替。這些對聯句式，與詩律大相徑庭。作為詩人的吳恭亨，各種句式尤為不應該。

吳恭亨的對聯這麼多平仄失替，那他的詩作又怎麼樣呢？吳氏有《悔晦堂詩集》共十五卷，一九三一年刊印，其詩作數量不少，共有古近體詩一千五百七十八首。據查閱，其近體詩多遵格律，沒有平仄失替問題。僅舉數例如下：

《得劉嘉予戶部黃州書寄》

惜別嗟腸斷，蒼茫一語無。悲君更喪亂，雪涕向江湖。

東逝波濤壯，西飛日月徂。風流憶幕府，故跡已模糊。

《一雨》

一雨青山地，四山分淺深。悠悠旦畫暮，浩浩去來今。

不作登樓賦，偶為觀物吟。譜王吾近僭，細字集田禽。

《諸將四首》之三

烈士稱雄各一方，無端兄弟鬩於牆。十閩去奪三軍帥，四蜀今成百戰場。

壯馬強兵互兒戲，同舟敵國殆夭亡。萁然豆泣相煎急，按劍都忘人在旁。

《懷人五首集黃梨洲句》之五

既有斜陽無寂寞，始知此老有鋒芒。一身將計數千載，不覺城西五裏長。

《窗月》

藥碗茶鐺亂四圍，蕭然一榻似褝扉。瞰窗大月如相伴，落葉故人今漸稀。

《讀天演論》

異同新舊紛呶口，孔佛回耶宗派圖。時論是丹每非素，吾心看碧亦成朱。

折衷值此群言亂，達恉巍然眾說郛。病國先河天所演，匪矜左字識佉盧。

《雜感詩》六首之一、五

未必吞刀果禍胎，金堤潰蟻卻堪哀。盜兵擾擾潢池有，裂土紛紛戰國來。

陳勝僭王非複患，張元在敵寖成猜。百年水火爭民教，遣算於今挽不回。

飛甍鬱起交民巷，持節來同王會班。九譯車書壯賓館，萬方玉帛盛塗山。

一朝覆卵巢同毀，三月阿房火尚殷。絕國幾時歸馬革，累魂終古泣刀環。

吳恭亨的詩作既有五言，也有七言，既有絕句，也有律詩，卻都沒有平仄失替現象，對仗也工整。不知他的一部分對聯為啥會違律？作為一個善詩文者應不難於駕馭文字語言，而他本身也有些聯又是合律的，為何不能統一呢？

二、聯語句腳不符合有關格律。

關於對聯句腳規則，聯界大多主馬蹄格、朱氏規則之說。吳恭亨在《對聯話》書中記錄了與老師朱恂叔一段對話：“又問：‘數句層累而下，亦如作詩之平仄相間否？’曰：‘非也。一聯即長至十句，出幅前九句落腳皆平聲，後一句落腳仄聲，對幅反是，此其別也。’”這就是當今所說長聯句腳規則之一“朱氏規則”。細看吳恭亨的《悔晦堂對聯》，有二百八十三副三句組（兩句組未計算）以上之聯可用是否符合馬蹄格、朱氏規則衡量。其中：有六十六副句腳符合朱氏規則，占百分之二十三點三；有一百五十一副符合馬蹄格正格，占百分之五十三點三；有三十七副符合馬蹄格變格，占百分之十二；但也有二十七副句腳既不符合馬蹄格，又不符合朱氏規則，占這兩種格律二百八十三副的百分之九點五，而且句中多有平仄失替。這句腳不符合馬蹄格、朱氏規則之聯如：

賀唐晉棠長子婚禮

男將種，女將種，將種配合；

醉賓筵，飽賓筵，賓筵笑歌。

賀譚氏兩節母生日

嫡妾相守，卒存趙孤女，程嬰不死；

岡陵設辭，用祝彭壽仙，王母則同。

題慈利縣中學校

帶漊澧二川，包零水溹水九渡水，餘裔支流海，所以成其善下；

分汾湖一席，錯道山陽山五雷山，大宮小霍牆，巍然見為獨高。

賀湖南省憲法告成

懸之國門，湖南為第一幕，進而全國一幕，亞洲又一幕；

瞻彼象魏，憲法定有萬年，由是共和萬年，自治亦萬年。

挽譚延闓省長之母李太夫人

其生也榮，槁砧節度使，主器節度使，赫赫稱一門節度使；

無遠弗屆，私祭太夫人，巷哭太夫人，巍巍尊八座太夫人。

挽劉昆濤

出師已捷，痛旋殉之，赫赫株洲，陷圍不死於兵，而死於水；

護法未終，幸有來者，巍巍國葬，旌烈既比為蔡，亦比為黃。

挽王正雅鎮守使

方言舍身地獄，竟被卷於政爭潮流，大旗落日，照橫屍甚矣，英雄之為不祥物；

相語累卵中華，何所用其鐵血手腕，野服黃冠，付懸想耗矣，泡電乃幻生人觀。

挽雷僧墨知縣之如夫人

承筐上堂、姑能仁之，抱衾當夕、大婦又能仁之，論死者生平，請與刪樂府妾薄命一曲；

佛偈易簣、情所傷也，俸錢營齋、貧家尤所傷也，綜良人哀感，最怕讀唐賢遣悲懷三章。

代雷僧墨知縣挽曹鬥宣教諭

天山躍馬，閩海運籌，榆塞從軍，君行曆南北東西，萬裏皆遍；

幕署妥靈，桐棺視殮，麥舟致賻，我痛非死生離合，一人之私。

代朱采武挽朱璽恩貢

童日督我學，少長誨我文，近猶軫我田我園成我宦遊，五千裏背海溯江，挈眷歸來，侍疾幾時了無狀；

壬辰悼吾妻，甲午痛吾父，中又哭吾母吾妹及吾季弟，十二年盲風怪雨，奪君並去，呼天萬遍總難應。

代唐晉棠題澧縣鎮守使署

此邦據八百裏洞庭上遊，用武者所不爭，山藏疾，水納汙，過去太紛紜，願從今賣刀買牛，人各安本業；

我旅擁五千枝毛瑟利器，耀兵乎抑自衛，士知方，將明恥，未來有責任，即不幸對外作戰，誰敢抗顏行。

以上各聯句腳，三句式者上下聯三連仄、三連平；四句式者上聯或前兩句仄聲、後兩句一平一仄，下聯前兩句平聲、後兩句一仄一平；或前一句平聲、後三句仄聲，下聯相反；五句式者上聯首尾兩句仄聲、中間三句平聲，下聯相反，或前兩句一仄一平、後三句仄聲，下聯相反等；六句式者上聯首尾兩句仄聲、中間四句平聲，下聯相反；七句式者上聯僅中間與末尾兩個仄聲、其餘五句均是平聲，下聯相反。這樣的句腳形式，幾個連仄、連平，讀起來感到氣緊而不能舒緩，沒有高低起伏、和諧而有節奏的抑揚頓挫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