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為博士、經生、官僚、教授,人天師範;
無非酒徒、劍客、才子、仙家,南北遊方。
——龔鵬程
記者手記
十年前筆者因讀龔先生《國學入門》而步入國學殿堂。近年來,見龔先生在講學、作研究、辦書院的同時,先後在北京、天津、杭州、南昌、廣州、法國盧浮宮等地舉辦了一係列書法展,並有意推動聯墨藝術。如此,則有了對聯雜誌的這次專訪。
采訪龔鵬程先生有點夢幻色彩。
己亥歲末,迎著冬日朔風,記者一行多次轉乘,終於來到北京海澱區上莊鎮一個偏僻的村莊,滴滴車司機左衝右突,在隻能容納一車的狹窄小路上跌撞,兩次迷了方向,行至一片碧波蕩漾的湖邊,湖回路轉處,幾簇“蓮花盛開”的外牆分外顯眼,“終於到了!”同行的吳海峰長籲了一口氣。我們扛下采訪設備,迎著清爽的空氣,邁進幽靜的四合院。
葡萄架下,笑容可掬的龔先生已經在麵前了。
龔先生輕聲細語,暢談對聯書法、武術中醫、國學教育、文化傳承,他機智幽默、親切平和、通達博雅,有學者之嚴謹,也不乏草根之質樸,哪有一絲傳聞中的狂傲?
談話中,他數次愉快地回憶自己小時候打架、練武的美好時光,臉上蕩漾著孩童般的微笑。因“有趣”“好玩”,他一口氣把武術、中醫、孔孟老莊都搞懂了。淹貫四部三教九流,打通文史哲原來是他年少時的快樂沉潛,“在自由、隨興、遊戲中讀書求學,不斷讀,不斷寫,在此興感,在此沉思,以此為養生主,以此為逍遙遊”。當然能有此與眾不同的成長,源於其深厚的家學淵源,龔先生的父親、叔父都是有著正宗傳承的道門高士,得了“真傳”,加之天資聰穎、勤奮好學,龔先生的“絕世武功”自然而成。
采訪結束,告辭出門,麵前湖水靈動,撫弄手機,卻打不到滴滴。記者一行扛著設備在村裏轉悠,幸得一老鄉指點,叫來一輛三輪車,幾人擠拚進去,晃晃悠悠走了很遠,才到了鎮上。
回到車水馬龍的街市,剛剛發生的一切恍然如夢。
是“大隱隱於市”還是“大隱隱於野”,已經搞不清了,隻知道這世間尚有通博之學者,至情至性,又能致廣大而盡精微。
傅海青
連對聯都不會,那對中國語文的特性就不能掌握
日常生活中,讓對聯“活”起來非常重要
對聯是一個很好的國學入門手段
為迎接新的機遇,要做好各方麵準備
對聯雜誌:對目前對聯的傳承發展,您有什麼建議和意見?
龔鵬程:過去,我們從事國學教育的朋友們都太辛苦,因國家不重視,需要逆流而行。但是現在國家高度重視,由上而下,都在複興傳統文化,結果呢?暴露出嚴重的問題:師資匱乏。比如說書法,所有的學校都開展書法教育,但是書法老師的缺口達80多萬。全國國學教育的老師缺口更是巨大。
過去人常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實學好語文才是核心競爭力。所有的知識都是建立在對語文理解的基礎上的。我們一直在強調大國崛起和文化自信,但很少有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文化自信。
我們正在迎接一個新的文化潮流。對聯的傳承發展,就要抓住這個機遇,著手編輯對聯教材,培養師資,而且要研究教學方法,一種能夠很快上手的方法。研討對聯與各個領域的關係。不能用不合時宜的方法去教。比如20年前的“讀經教育”,王財貴先生所提出的“小朋友,跟我讀”,在當時是非常正確的。因為沒有師資,所以隻要能講普通話,就能教讀經,這樣民眾很快把經典讀起來了。但是20年過去了,這種方法顯然是不行的。
對聯沒有什麼標準答案,完全可以設計一些小遊戲,讓孩子們感興趣,高高興興地學起來。
▲龔鵬程與本刊主編傅海青,事業發展部主任吳海峰暢談對聯在當今社會的教育、傳承、發展和推廣。
對聯的推廣方法要對路,讓大家高高興興學起來
龔鵬程:對聯是小眾,推廣起來有一定的難度,但最重要的是,方法是否對路。
漢服在現代社會的推廣方法值得借鑒,漢服與時尚結合,與遊戲、化妝、首飾、動漫等相結合,引發了現代人的興趣。其實漢服是很複雜的。每一個朝代服裝的形製不同,顏色、材料、穿法等都不一樣。漢服的考證也很複雜,但現在很多人都高高興興穿起了漢服。
對聯的推廣要與生活結合才能活潑。比如朋友過生日,除了吃蛋糕外,是否可以做一副對聯,題詠一下?出去旅遊是否也可以做副對聯?還可以把那些精彩的對聯故事,名人對聯拿出來傳播,讓大家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高高興興地學習。
很多從事國學教育的朋友經常會抱怨:“國學這麼好,就是沒有人學。”但是您看一看,現在網絡上的東西都送到你的嘴邊了。你的好東西,別人沒有吃過,你總得想辦法吸引別人來吃啊。
英語的傳播有錄音帶、視頻節目,相關配套的工具書都做得非常精美。根據孩子不同的年齡,還有階梯英語。學習起來非常方便。跆拳道在全世界推廣得那麼好,段位的升級讓孩子們很有成就感。表麵上讓人學的是技術,其實傳播的是道。相反,我們的武術、古琴,教法都非常老套。如果現在你還讓孩子紮馬步,“三體式”站樁一紮紮半年,人早跑了。
對聯雜誌:您淹貫四部、博涉九流,兼綜三教,學問如此廣博,居然隻花了三幾年時間,這本事是怎樣煉成的?
龔鵬程:學問是通貫的嘛。自由,隨興,遊戲一直是我讀書求學的態度。
我小時候喜歡武術,經常和人打架,因為我個頭小,難免跌打損傷,受了傷就要治療,練功也要吃藥,這需要懂得中醫中藥,台灣所有國術館同時也是國醫館,我在練拳的同時就了解了中醫中藥。我教的學生,既練武術,也學中醫,練拳、點穴、經絡等都了解。我後來在中醫研究所教書,還擔任少林禪武學會會長。
小時候,我每天清晨對著太陽呼吸吐納。因為練武,所以對武俠小說很感興趣。武術裏有少林、武當、峨眉各派,武術背後是宗教,是江湖,自然就了解了宗教和中國社會的俠客狀況。
練武同時,我收集了很多傳統武術的資料。當時我在台灣,不僅買來台灣的武術雜誌,還把香港的武術雜誌都買到了,研究文獻考證,史料分析等等,武術和內丹、道術都有關係,我在玩的過程中,把這些學問都摸清楚了。上大學期間,豐富了很多學術語言,把國學諸領域的大底也摸熟了,掌握了中國學問之大綱大本。此後不過漸次精修,並於西學新學相孚會,相激蕩,相印發而已。大學時我注《莊子》,寫了幾百萬字呢。
中國學問本來是貫通的,就像人一樣,不可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身體是經絡貫通的,學問也是一樣啊!把精氣神結合在一起,這個學問就通貫了。治國學須有通識,亦在養成通識、成就通人,知識總是分門別類的,但讀書的卻是人。人的知、情、意必然整合為一體;其知性知覺知識來源雖繁,門類雖別,亦仍是內在整合於人的,讀書人怎能舍己徇物,依從外在知識分類而忘了自己。
我走的是綜合路子,而現在學問都切開了,為學隻講專業,而不知天地之大美,學術之全體大用,其實儒道釋是通貫的,學問都是通貫的。做學問訣竅就是用通貫的方法,走通的道路,別走不通的路,這是最大的秘密。
我的方法最節省時間,先通貫,真正經典沒幾本,大致有個基本認識,然後再慢慢增加,慢慢熟悉。做事有本有末,把大的根本掌握了,細部的知識以後再說。
現在人嘛,覺得國學好像很難,其實是沒有真正產生出內在的愛好。比如,進了糖果店,你會不會問:“糖果這麼多,怎麼辦呀?先從哪個吃起?開個糖果單給我吧。”肯定不會的,你一定是抓起來就吃。
讀書也一樣,你覺得哪本書好就開始讀。隨興讀書、隨興做學問,生命才是充實的、自然的。興之所在,思維之、讀誦之、興盡則返,生命於此優遊,也在此成就,漸漸地就有了內容。
博學之道,重在精神心態,不是知識上的不斷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