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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常春:漫談蜀中名士林思進的另類文學成就聯語

2019-11-25 22:16:21有趣的學長TheStoryTeller 0條評論

林思進(1873~1953),字山腴,別署清寂翁。四川華陽(今屬成都)人,近代蜀中著名教育家、詩人,成都“五老七賢”之一。解放前後任成都多所大學教授,後任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工詩詞文,擅對聯。義寧陳三立評其詩:“才思格律,入古甚深。五古幾欲追二謝,七言直攀高、岑。”其有對聯也是他的文學成就之一。《中國文學概要》、《清寂堂文錄·詩錄·詩續錄·詞錄》、《吳遊集》、《悼孫集》、《村居集》、《清寂堂聯語輯錄》等,大多於民國二、三十年代自家霜柑閣刻印。1989年巴蜀書社出版由其門人劉君惠、王文才選編《清寂堂集》,僅收入其詩、詞、文三類,未收對聯作品。《文史雜誌》過去曾介紹過他的詩作,而世人知其擅對聯並兩次刻印對聯專集卻不多,謹專此就其基本情況與主要特點作一漫談介紹,以見先生聯藝風采。


一、林思進兩冊對聯專集及以外的作品情況


1.第一冊專集。書名為《清寂堂聯語輯錄》(以下簡稱“聯語”),是林山腴之子祖穀應餘光弼之約搜集,1931年10月由怡盦刻印,不分卷,基本上以聯作的時間先後為序,共有130副。有林祖穀跋、餘光弼序,由大關唐鴻昌篆箋。林祖穀跋與餘光弼序道明了刊印此書的原委,及對林山腴聯語的稱道:

林祖穀跋雲:“家大人平日所撰聯語,每為人傳誦。然自謂是隨俗應酬之作,不甚愛惜,多隨手棄去。而怡盦主人嗜之尤酷,屢囑予撮錄相示。今年暑休少暇,乃就日記中所者得若幹副,書與怡盦,異時或印而行之,以公同好。雖曰談藝之末,庶亦津逮所在雲爾。辛未(1931)秋日男祖穀謹識。”

餘光弼序雲:“華陽林山腴先生,詩古文辭見稱於時久矣。即偶以餘事旁綴聯語,亦典雅精雋,非他人所能及,仆夙嗜之。顧先生頗視為小道,無專冊以存也。今年夏間,晤公子季豐,請其鈔錄見畀,季豐允之,逾月竟踐前諾。辛亥以前僅僅數聯,辛亥以後,從日記中共輯得若幹副,蓋十亡四、五矣。展誦既訖,歡喜過望,乃亟為印行,公諸同好。夫,文章之道,佳惡好尚,萬有不齊。然蛾眉不同貌,取悅於魄;芝蘭不同臭,取悅於鼻。以仆所嗜,雖不能概之人人,世有知言,固當不謂為阿其所好也。辛未八月新繁(今屬成都新都區)餘光弼。”

餘光弼為成都新繁人,號孝風,一作嘯峰。生平失考。平時常請林山腴代作對聯。據其序文與林祖穀跋語,以及林思進丙子年(1936)版“自序”,可知怡盦主人就是餘光弼之號。林山腴1931年此本對聯專集由怡盦刻印,就是餘光弼私家刻印之意。

為此本篆箋者唐鴻昌,字少坡,一字少公,雲南大關人。民國收藏家、鑒賞家、刻書家。晚清總兵唐友耕之子。寓居成都,與四川文人雅士、官員寓公廣泛交往。與其兄鴻學經營怡蘭堂刻書坊,為成都有名的私家刻書坊之一。與林山腴亦交往甚密,林曾為唐氏刊刻的《怡蘭堂叢書》作序,以及作聯挽唐母、其子唐鴻齡等。(蔣藍:《唐友耕家族與出版業》,《蜀學》第八輯)


2.第二本專集。書名為《清寂堂聯語》。因第一冊印出後很快即被搶購一空,仍為其子祖穀輯錄,思進增補第一冊後的作品之本。沈慤篆箋,有林思進自序,丙子年(1936)芒種(農曆五月初一)以自家霜柑閣名刊印。仍未分卷,略以作品時間先後為序,數量約比第一冊多五分之二,共206副。值得注意的是,此冊沈慤篆箋、林思進自序,均為丙子年(1936)芒種(農曆五月初一),那收入書中的聯語應是此時間以前之作,結果書後還收入了1937年至1942年的部分作品。這說明思進原擬1936年刊印,可能是因已臨近戰亂無法刊印,遲至1942年才印出,刊印時又加入了這六年的作品。林氏原本甚嗜聯語,在川內頗受稱道,作聯較多,但據其“自序”可知,約於辛亥前後之作均未錄存,佚者大半,殊為可惜。今見此兩冊“聯語”的第一副,僅有挽楊銳聯是最早的一副。

為此本篆箋者沈慤(1893~1961),是民國四川浙派篆刻家。原名沈策,後改沈慤,字少成(紹成),號渻葊、鑒湖居士等,浙江紹興人。曾在軍中做過書記員,後到成都,潛心鐵筆丹青。其詩書、畫印、古琴,無一不精。與兄沈中(1872~1943)號稱“大小二沈”。

林思進在此本“自序”中回憶了自己對楹聯的愛好,以及對史上名家的評價。《清寂堂集》未收此序,因“自序”對於我們了解與學習研究林思進的楹聯有所幫助,乃全文錄如下:

文章一小技,於道未為尊。至如楹聯,豈非小之尤小者哉?然自清之中葉,斯唱既興,作者間出。高或吊古憑今,下則侑觴助紼。大雅宏達,莫之能廢。而近代以來,擅此稱者,若何東洲、曾文正、張廣雅、俞曲園、王湘綺、李越縵諸賢,皆時時喜自誦說。其流風遺韻,戛然響臻,甚可思也。予平生所為聯語,初不省錄,佚者大半。辛未之歲,餘君怡盦偏嗜篤好,曾囑兒子季豐鈔輯百許帖,付諸鉛(實為刻版)印。俄頃遂空,更無一冊,而乞者尤不已,無以應之。今年四月,季子乃取前錄,附以近撰,令工別刻,聊省傳寫之勞而已,非拾以為己寶也。夫,小之尤小,予固不已言之乎。然而昔賢之猶有樂乎此者,抑豈無謂?夫,‘斷木為棋,捖革為鞠’,小矣,然不自有其法在乎?法在,則小固未嚐無可觀也。而世之常騖其大者,顧乃以為無所用法焉,何也?丙子(1936)芒種清寂翁題。


3.“聯語”外的作品。1936年距思進1953年去世還有17年之多,無疑應該還有聯作問世,據筆者所知至少有三種情況。首先,是“聯語”一書應收而未收者亦不在少數。筆者曾查閱了《清寂堂日記》(以下簡稱“日記”)手稿複印件(共約廿四年之記,惜缺十二年),以其“聯語”收止1942年為限,結果有32副作品未收,另有8副為1943、1944年之作。如:1924年挽劉季吾、挽王兆奎母,1926年挽徐申甫母、挽尹朝楨太翁,1930年題華西大學鍾樓,1931年挽顏憲和、賀李亞衡六十壽,1932年賀彭子猷新居,1933年代人挽陸景庭,1934年挽舒仲平,1935年挽魏炯若妻、挽沈韶九,1942年賀法光長老重主空林、挽尹昌齡等等。其次,第一冊“聯語”末,筆者見林思進弟子陶亮生藏本,有其手抄挽先子仁山府君一副;第二冊“聯語”末,筆者見林思進弟子、書法家李啟明抄錄本有補遺二副,一是挽徐炯,二是挽曾道。再次,《龍門陣》刊陶亮生《蜀中聯語偶談》有賀洪愛棠五旬、賀陶亮生續弦,《龍門陣》刊文挽王銘章師長,《桂湖古今楹聯輯注》代鄧錫侯題桂湖,《清寂堂集·前言》題爵版街清寂堂大門等。

綜合以上情況,估計林思進一生所作對聯在300副左右。


二、林思進對聯語的喜好及創作之因


1、出於興趣愛好。作為一個文人、詩人,興趣愛好都是多方麵的,他的文化修養也頗為精深。林山腴在其《清寂堂文乙錄》“自序”中,就談到他早年學習駢體文的經曆:“若餘之於駢儷,則誠哉其無知也。嚐記少日讀書裏塾,從人學尊經院試,聞遇詞試,輒踸踔……年逾二十,始得洪稚存、孔顨軒文讀之,深愛其工。嗣又求得汪容甫、龔定庵、王壬甫、李越縵諸家所作,則尤喜諷誦,幾於篇篇上口。於是思有所涉,頗能成篇(劉君惠、王文才選編:《清寂堂集》,1989年巴蜀書社出版)。”駢體文講究對偶,對偶是聯語對仗的基礎,後才發展為對聯的對仗特點。可見林先生從青少年時開始,即已有意識的關注對偶,向前人學習作文求得工對,這即為作對聯打下了基礎;再從林山腴先生的“自序”中,可以看到他對聯語的喜好。序文提到的何東洲(紹基)、曾文正(國藩)、張廣雅(之洞)、俞曲園(樾)、王湘綺(闓運)、李越縵(慈銘)這些人物,均是晚清作聯高手,留有眾多聯語或專集,對當時及後世頗有影響。故,山腴說“其流風遺韻,戛然響臻,甚可思也”。以上人物除李越縵外,都有聯語留存成都及周邊,王湘綺的《湘綺樓聯語》就有民國二十年代在成都的刻印本,林山腴對這些不可能不知道;另外,蜀中名勝古跡舊時甚多楹聯長期存在,它們必然對山腴喜好聯語以重要影響。故作者在“自序”中說:“夫,小之尤小,予固不已言之乎。然而昔賢之猶有樂乎此者,抑豈無謂?夫,‘斷木為棋,捖革為鞠’,小矣,然不自有其法在乎?法在,則小固未嚐無可觀也。”意思是聯語雖然在文學殿堂中小之又小,但它是有其自身法度和作用而產生的,正如揚雄在《法言·吾子》中所說,把樹木切斷作成棋子,把皮革製成皮球,不都是從大變為小後而有其自身作用的嗎?所以,我們不能輕視小小的東西、事物。


2、因實用性文學之故。對聯實際是一種實用性文學,從這個角度而言,就決定了它的作用和意義。李澄波《討論作對聯方法淺說》“總論”雲:“對聯為應酬上不可少之一種文字,或慶賀或哀挽,借此可以表情;或名勝題留,芶為膾炙人口之作,則名以聯傳。故每一喜筵,每一追悼,每一名勝地方,講求文字者,未嚐不特別注意。如遇傑作,即傳誦一時,否則大廷廣眾,貽笑方家。若是,則此種文字,烏可以不講哉。”胡國樑自序《味根室聯語》說:“聯對小道也,為酬應必須品,吾鄉擅此者甚鮮,凡遇婚喪喜慶都請樑為之。或在酒家,或在店肆,喚取紙來,即書與之。”(李澄波:《討論作對聯方法淺說》,1923年(成都)念劬堂刻本。胡國樑:《味根室聯語•自序》(上下卷),1939年上海華文印刷所承印)“世俗往來,社會交際,慶賀作吉利之語,哀挽用慰唁之言,縱不須蘇海韓潮,發揚文氣,亦宜有江花謝草,點綴詞華。而況第宅園林之內,廳堂廨宇之中,欲教左右交輝,光生四壁,須有短長聯語,分掛兩楹。”(江蔭香:《新式合用楹聯觀海•自序》,1924年上海廣益書局印行)劉麟生說:“聯語可壯觀瞻、誌哀樂、增談助、資酬應,雖係遊戲小品,已成交際必需之物。”(劉麟生:《中國駢文史》,商務印書館1937年出版,東方出版社1996年重版)這些前人所論,雖說對聯是“應酬文字”、“酬應必須品”等,但實質均說明了對聯實際是一種實用性文學,但凡各種行當場合等等,無一不適用對聯。詩、詞屬於贈友唱和、婚喪壽誕一類者,其實也帶有實用性,所以林先生的詩、詞中,每多贈友、懷念之作,表現於對聯則多為贈友、壽、挽聯。那麼,林思進的聯語也均是因實用而產生、而創作。而且,他對自己的聯語頗為自負。1932年春,溫江人李少湘去世,李父汝南(號湘石)以畫名世,尤善畫蘭,汝南病逝時,喬樹枬挽聯有“筆花墨雨遍天涯”句,在當時名重一時,思進請少湘為憶全聯。後思進挽少湘聯之上比即用此典實:“話舊記先人,墨雨筆花,去年尚寫傷心句”,並自稱“吾今之聯自謂不讓茂翁(指喬樹枬)矣。”另從“日記”可知,思進作聯多是於枕上或途中一時半刻而成,可見其水平之高,可謂駕輕就熟。

林山腴的聯語,以第二本206副計,有題署13副、慶賀15副、弔挽聯178副,以挽聯居多。按理,對聯種類頗多,另有春聯、酬贈聯、治學聯、格言聯、集句聯、生肖聯、節令聯等等,據閱山腴的“日記”,發現以上幾種聯均無記載,就連每年春節那麼重大的節日,他也從不作春聯。之所以以上幾種聯均無,這是因對聯為實用性之故,實用就是說有人請你作才可能寫作,沒請你也作豈不是自作多情。而挽聯則不同,因傳統的風俗習慣,無論親戚友朋去世,均要治喪哀悼,吊唁者也是無不前往,除送上錢物致吊外,同時送與挽聯、挽詩等文字。林山腴交誼文朋、前輩甚多,所作挽聯則極富。挽聯最易表達真情厚誼,交往深厚的摯友文朋去世,豈能不寄情於文字。不論從林思進的詩、詞、文集,還是其對聯集,均可見他是十分重情重誼之人。不僅交誼深厚的文朋去世要作挽聯致悼,以表哀思,就連朋友的父母、前輩的夫人病故,亦送挽聯。甚至是交往較少者,其人病故,也送挽聯,對有的前輩、摯友還另作挽詩。如挽一麵之交者,孫紫廉本河北人,是思進早年在開封參加會試進士而相識者,孫氏後任新津縣令、邛州知州,於l931年10月病逝於綿陽,綿陽為之開追悼會,林先生聞知即撰送挽聯。再有縱然是去世於遙遠之地的友人,思進也寄挽聯致哀。如王乃澂(1861~1933),字聘三,號平珊、病山,四川中江人。光緒十六年(1890)進士。曾官貴州巡按使、湖北布政使等。晚年僑居並逝於上海,思進聞訊即於是年十二月初四撰寄挽聯。另外,林思進的聯語之所以挽聯極多,似受曾國藩的影響。曾氏一生於對聯頗為自得,他嚐說:“吾他日身後文采傳世正不可必,但必有楹挽一書[卷]行世。“(胡君複:《古今聯語彙選初集•自序》,上海商務印書館1918年出版。)

3、為人捉刀之作。林山腴先生的聯語還有35副是代人之作。為人捉刀是舊時文人常有之事,他人因其擅長作聯,即多求之代撰。除可見的35副代人之作外,“日記”中還常見代人作聯惜未披露內容的記述。但林山腴也不是任何人請作聯都會應允,他是個有氣節的文化人。如1931年7月4日(農曆),灌縣(今都江堰)縣長高式之來請山腴為鄧國璋之母書寫壽屏、壽聯。鄧國璋是川軍將領,四川永川人。綠林出身。1922年接受招撫,任鄧錫侯部第3師獨立2團團長。後來又投靠劉文輝、劉湘,1931年任四川江防軍第2路司令,駐軍灌縣,故高氏為之求賀。但山腴對此等之輩當即回絕。相反,對在抗日中血戰台兒莊殉國的王銘章師長,山腴不僅為其墓廬題書對聯,還另作了篇長長的《神道碑銘》,對王師長給予熱忱地讚頌與高度地評價,也表現了山腴先生鮮明的愛憎立場。


三、林思進先生聯語的特點


林思進之聯幾乎為20多字至50多字的短聯,僅有“題新繁東湖三賢堂”為72字。他的對聯總體情況而言,簡潔通暢,詞雅格高,用典深奧,力求工整,以行文之法,出血性之言,凝重而洗練,輕描而淡雅,頗為可觀。其特點主要有以下4個方麵。


1、善於用典,比喻貼切。林思進之聯中常借典故喻人喻事,對揭示問題具有強烈效果。如挽戊戌六君子之一楊銳聯:


氣愴岷峨,立墓幾時來大鳥;

獄非劉柳,空山萬古有啼鵑。


幾時來大鳥,是用東漢楊震典故,同時可表示切楊氏姓。據《後漢書·楊震列傳》:“歲餘,順帝即位,樊豐、周廣等誅死,(楊)震門生虞放、陳翼詣闕追訟震事。朝廷鹹稱其忠,乃下詔除二子為郎,贈錢百萬,以禮改葬於華陰潼亭,遠近畢至。先葬十餘日,有大鳥高丈餘,集震喪前,俯仰悲鳴,淚下沾地,葬畢,乃飛去。”此處作者設問大鳥何時飛到楊銳的墳上,借以而為楊銳鳴冤。獄非劉柳,指柳宗元、劉禹錫。劉早年與柳同登進士,同為官,共同參加永貞革新,同貶南荒,故“劉柳”並稱。此處作者意思是“戊戌六君子”的命運比劉、柳還慘,被清政府殺害了,劉、柳僅是貶官。兩個典故諷刺批判了清政府的反動、黑暗,對仁人誌士的同情惋惜。

又如代席桐卿挽其夫人:


五千餘裏念家山,多病憐卿,上計方攜徐淑去;

三十華年淒錦瑟,無成似我,斷機偏慟樂羊悲。


席桐卿名鑅,肄業北京之法律學堂,林思進早年與他同客京城。席桐卿夫人三十餘歲就病逝了,林為席代作聯挽之。此聯短短六句,卻用了三個典故,兩對夫妻,一個詩人。

徐淑,東漢隴西女詩人。其夫秦嘉,桓帝時為郡上計簿使,後赴洛陽被任為黃門郎。秦嘉赴洛陽時,徐淑因病還家,未能麵別。《錦瑟》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代表作之一,作者在詩中追憶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傷感自己不幸的遭遇。樂羊,指《後漢書》所載《樂羊子妻》故事的一節,樂羊子遠出拜師求學,一年後羊子回家,妻子問他緣故。羊子說:“在外久了,心中想念家人。”妻子聽後指著織機說道:“這些織品是從蠶繭生出,又在織機上一寸寸地織成,才能成丈成匹。現如割斷它,那就無法織出整幅布匹。你積累學問,就應當如織布。”羊子被妻之話感動了,重新回去修完了自己的學業。

此聯以秦嘉徐淑夫婦比擬席桐卿夫婦,聯中“上計”,以秦嘉為郡上計簿使比擬席桐卿在京求學而帶上其妻。下聯以李商隱的傷感暗喻自己至今一事無成,而我恰如樂羊子學業未完時你(席夫人)卻就病逝了。其典故的運用十分精確,恰如其分。

又,賀徐申甫四十:


富貴常蹈危機,黑頭早棄專城賞;

四十古稱強仕,白羽猶堪射石年。


徐孝剛(1880~1956),字申甫,成都人。1903年赴日本就讀於陸軍日本士官學校。回歸執教於四川講武堂,後任成都衛戍總司令、省政務廳廳長、第二十一軍參謀長等。陸軍中將銜。建國後任西南軍政會委員、四川省政協副主席。

專城,指主宰一城的州牧、太守等地方長官。李白詩“羽檄如流星,虎符合專城”。強仕,男子四十歲時,智力正強,誌氣堅定,可以出仕。語出《禮記·曲禮》“四十曰強,而仕。”射石年,指李廣射石的故事。

此聯以專城指徐孝剛在青壯年時辭去東川道尹之職,以強仕之年切其四十生辰,又以李廣白羽箭深深射進石頭的故事,稱讚徐的神勇。這是賀聯中甚佳的寫法。

再如賀廖平師八十壽:


著述老名山,闡大義微言,直從聖譯追西漢;

裏門望通德,想銜杯扶杖,恰有賢孫似小同。


經學大師廖平是林思進早年的恩師,1932年初為其八十大壽,思進於上年底即書一壽聯,托人帶與恩師。聯中以經學名家鄭玄,喻頌也為經學大師的恩師,十分貼切。

聖譯,謂說釋聖人經義者。漢代王符《潛夫論·考績》:“夫聖人為天口賢人為聖譯。是故聖人之言天之心也;賢者之所說聖人之意也。”通德,即通德裏。漢代山東高密著名經學大師鄭玄故裏。小同,鄭小同,鄭玄之孫。學綜六經,初為郎中,累遷至侍中,封關內侯,後為司馬昭鴆殺。

因思進是事先書去的壽聯,自己怕到時不能蒞席,因此下聯設想在祝壽之日,老師在如像鄭玄的故裏拄著拐杖,在長孫廖次山(名宗澤,曾任教於雅安師範學校,解放後任川大教授)的幫扶下喜飲壽酒。上聯稱頌老師的治學成就,下聯言祝壽,聯意中肯,聯文與用典均甚恰當。

又如賀王伯宜續婚:


盂粥佛香甜,笑今日王郎,卻扇猶堪稱快婿;

玉台人影倩,問新吟溫尉,屏風應早畫生禖。


王伯宜(1883~1956),字伯儀,成都人。早年留學日本,畢業於日本成城學校。曆任四川陸軍軍官學校、成都石室中學等校數學教師。從事算術教學,善運用啟發式教學,被譽為成都“算術教學大師”。編有《算術應用問題詳解》。

盂粥佛香,舊時百姓在農曆十二月初八吃臘八粥過臘八節的風俗,因是由中國佛教徒紀念釋迦牟尼佛成道而形成的一個風俗,故又稱盂粥。此指王伯宜的婚期。卻扇,舊時婚俗,新娘出嫁,須得蒙頭遮麵,其用意有兩種:一是遮羞,二是避邪。快婿,即“東床快婿”。《世說新語》:東晉太尉郗鑒為女兒找婿,派人到丞相王導家去挑選。回來說:“王家的年輕人都很好,但聽是選婿,都拘謹起來,隻有一位在東邊床上敞開衣襟,像未聽到似的。”郗鑒說:“這正是一位好女婿。”此人即王羲之。此借以讚王伯宜,又切其姓。溫尉:指唐代詩人、詞人溫庭筠。本名岐,字飛卿。他曾任隨縣和方城縣尉。畫生禖:溫庭筠作有《生禖屏風歌》。此指新婦人嫁奩中有溫庭筠詩一部。以上用典極妙,對反映對方及其情事恰如其分。


2、精求工整,寬對補救。林思進之聯大多對仗工整,確不能工對時,參以寬對補救。如挽同科舉人鄧亞琛:


文章龍尾,是年少清才,同榜百廿人,攬涕又弱一個;

風雨鵑聲,算斯民先覺,乘桴三萬裏,雄心自足千秋。


鄧絜(1884~1913),字亞琛,又名維潔,筆名金沙、佛哀等。四川屏山人。具有變革思想。十四歲應童子試,名列前茅。1901年入瀘州經緯學堂,次年應縣試,得第一名。1903年參加鄉試,因不滿清政府賣國求榮等腐敗醜行,在試卷中指斥統治者,鄉試主考官批為“筆有奇氣,惜多怨誹之詞”,故被錄為末尾舉人。後留學日本,加入同盟會。參辦《鵑聲》、《四川》雜誌,參與四川保路運動,克屏山縣城,宣布獨立。重慶蜀軍政府成立,任司法部長、任省臨時議會議員。因病逝。

聯中“文章”、“風雨”自對,“龍尾”、“鵑聲”“年少”、“斯民”“同榜”、“乘桴”詞性相同而對,以上均十分工整;但“清才”、“先覺”,“攬涕”、“雄心”等布以詞意而寬對。

又如挽唐棐卿師:


總角記從遊,愧蘇軾文章,昔日門生今白發;

傷心歎零替,問中郎書籍,何人家業世青箱。


唐棐卿,作者少年時的老師。聯中“總角”、“傷心”、“文章”、“書籍”、“昔日”、“何人”、“白發”、“青箱”,均以詞性詞組相同而工對;但“蘇軾”是人名,“中郎”是官職,“門生”是指人,“家業”是指事物,故這兩組是以詞意相同而寬對。

如代人賀劉禹九壽:


負弩壯先驅,看九校屯田,千裏過師如枕席;

擁旄重專使,頌萬家生佛,一尊為壽借醍醐。


劉禹九(1883~1944),名成勳,字禹九,川軍將領,陸軍中將。四川大邑人。四川陸軍武備學堂畢業。曆任川軍旅長、師長、軍長。1923年被孫中山委任為四川省省長兼川軍總司令。1926年被委任為第二十三軍軍長。次年,遭到劉文輝的攻擊,防區盡失,部隊被收編。自此不問政事,回大邑閑居。因病逝。

聯中“屯田”、“生佛”、“枕席”、“醍醐”兩組是寬對,其餘詞性詞組都因相同而對,十分工整。

再如賀方鶴翁移居:


夾宅何必清漳,自尋陸弟東頭屋;

高會宛如洛社,共望香山白發翁。


方鶴翁,即方鶴齋(1851~1940),名旭,安徽桐城人。桐城派古文家。清末任四川夔州府代理知府、四川提學使、川東道台等。辛亥革命後定居成都,“五老七賢”之一。能詩、善書、工畫。有《鶴齋詩存》、《鶴齋文存》。

除“清漳”、“洛社”是工對外,其餘“夾宅”、“高會”、“陸弟東頭屋”、“香山白發翁”,或因平仄不對,或是詞性不對,均屬於寬對。

3、輕描淡雅,不事雕琢。山腴先生的對聯,大多數寫得輕輕描繪,平淡清雅,不事雕琢。比如賀俞子聞五十壽:


百歲方中,二月方半;

春酒自酌,鐵簫自吹。


俞子聞善吹笛,自號鐵簫道人。上聯言其壽數、日期,下聯述其特性,清新淡雅,信手拈來,但又十分精妙。

又如挽胡孝博師:


麻衣試士五千人,金菊出蒿蓬,諸生選首慚何武;

白發從公三十載,海桑話清淺,今日平山哭醉翁。


胡孝博(1850~1924),名薇元,字孝博,號詩舲、玉居士等,大興(今北京)人。光緒三年(1877)進士。出任廣西天河、四川西昌、涪陵、陝西等地為官。晚年定居、著述、講學於四川犍為,與蜀中眾名士諸多交往。

孝博在清末任華陽縣令時,林思進應童子試入縣學,被其三次拔為笫一。這層關係在舊時的讀書人識為勝於父母,作為弟子挽恩師之聯,大多會寫得語調深沉、內容厚實。但作者卻輕輕幾句話就把意思說清楚了。麻衣,是舊時舉子所穿的麻織服,此為作者自指。何武,西漢郫縣人,西漢大臣,封氾鄉侯。何武在十四、五歲時,把王褒頌揚漢朝政德的三篇詩與其他人等編成歌曲演唱。漢宣帝為尋求人才,於是召見了何武等人,並給予了賞賜。上聯即以何武自作愧比講其入縣學時,被胡三次拔為笫一之事。下聯又再用自己拙劣如蒿蓬能忝居金菊之叢,又不如海桑生長極快,學問知識也懂得不清澈不深入,仍處於很膚淺,作自我謙指。從而由衷地表達了對恩師的哀悼之情。

再如挽胡雨嵐編修:


修短有不必言,所嗟搘柱宏艱,後事蒼茫竟誰屬;

毀譽付之當世,但論文章風誼,平生真賞似君稀。


胡雨嵐,名峻(1869~1909),字雨嵐,號貞庵,四川華陽人。1895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1902年創辦四川高等學堂,為第一任總理(即校長),是四川近代第一所文理科兼備的綜合性高等學校,在川轟動一時。1905年,川漢鐵路由官辦改為官紳合辦,胡峻任紳督並兼任鐵路學堂校長。1907年3月,鐵路公司由官辦改商辦,胡為公司總經理,對川漢鐵路的變化,社會上是非看法均有。胡為全省鐵路日夜操勞奔走,積勞過度,心力交瘁,咯血病故。

作者一向看重胡峻,1904年與胡峻等赴日本考察,在詩中就大為稱讚胡:“相望東西川,才彥妙接跡。峨峨胡編修,廣己在困緝。”故此聯以胡操勞川漢鐵路為重點,給予了中肯的評價,全聯詞句平實,不作雕琢。

又如挽鄧休庵觀察:


我從詹尹卜居,晤君十一日前,尚有詩歌相和合;

家在桂林何處,歸魂五千裏外,不堪宦況極蕭條。


鄧休庵,名鴻荃(1855~1924),字雨人,號休庵,廣西臨桂(今桂林)人。臨桂詞派領軍者王鵬運妹夫。鄧亦臨桂詞派之人。光緒十五年(1889)舉人,早年為京官,後官四川候補道(亦稱觀察)。民初,曾在成都與趙熙、方旭、林思進等結成“錦江詞社”。有《秋雁詞》。

還有如挽駱成驤:


百歲大齊,剩有文章說魁首;

一哀出涕,偶因議事得聯名。


駱成驤(1865~1926),字公驌,資州(今四川資中)人,成都“五老七賢”之一,光緒二十一年(1895)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先後任貴州鄉試考官,廣西鄉試主考、山西提學使、北京國史官纂修、京師大學堂首席提調、籌辦北京蜀學堂、四川高等學校(川大前身)等。

作者平時與駱交往甚少,聞其訃時,頗感難於著筆,後偶然想到民國後曾於參議會共席(如下聯所言),方撰就此聯。以上幾聯,均詞語平淡,毫無宣染。

林思進這些聯之所以寫得如此平平淡淡,不作宣染,似乎有如前人所論。近代著名對聯家向義說:“挽聯不可過於悲哀,當作解脫語,以為慰藉。若死而無知,何必致挽;死而有知,豈可增其悲慟耶?”(向義:《六碑堪貴山聯語•論聯雜綴》,1923年貴陽文通書局鉛印)又如清末林慶銓《楹聯述錄》言:“挽聯之作,有溯其人平日之品行事業者,有就其目前之事而淺近陳之者,語無泛設,便是佳章。”(林慶銓《楹聯述錄》,光緒七年廣州刻版,2000年江西人民出版社龔聯壽主編《聯話叢編》)看來林思進正是這樣考慮的,挽聯應該以安慰為主,不應過於悲哀,以傷亡靈,內容隻需陳述其人平日的品行事跡,隻要語無泛泛之詞,便是佳作了。

4、聯律均遵“馬蹄韻”。現代對聯界研究對聯格律,總結出凡兩句以上對聯主要有兩種形式:“馬蹄韻”和“朱氏規則”,無論是以前還是當代,絕大多數作者均喜用“馬蹄韻”,林思進之聯亦無例外。“馬蹄韻”最早由曾國藩提出,他在《鳴原堂論文·(陸贄)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說:“陸宣公(唐·陸贄)文則無一句不對,無一字不諧平仄,無一聯不調馬蹄。”(《曾國藩全集》,嶽麓書社1986年出版)當代已故湖南聯人汪濤依此進一步把其規範化,從而形成了對聯格律“馬蹄韻”之說。馬蹄韻最基本的規則就是,每一分句的落腳皆為平仄聲交替,下聯則相反,因狀如馬蹄的節奏而得名。也如同律詩句,每兩字作平仄聲交替,作平平仄仄仄平平。古今聯家均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讀起來抑揚頓挫、琅琅上口。

林思進的206副“聯語”中,兩句式有44副,三句式有148副,均遵“馬蹄韻”,其餘14副為四句式以上者,多為“馬蹄韻”變格式。因非專究對聯格律,“馬蹄韻”的內容不詳述,僅分別舉例為證:

兩句式如挽喬樹枬左丞:

話先人卌載交期,難忘京陌僧床飯;

感故國七年吟望,誰續華陽耆舊書。

又如挽宋育仁:

並世不數人,猶幸餘生能幾見;

高文足千古,漸驚鬼祟覆三豪。

三句式如挽顏楷:

平生論藝重安吳,剩敗筆如丘,誰題白虎蒼龍闕;

今日遊仙訪鳴鵠,想新宮待草,正要蓬池閬苑人。

又如題黃潤泉圓通場別鄴:

綮戟舊門欄,珍木奇花,高情預作平泉記;

前驅新鼓吹,輕裘緩帶,風度爭傳峴首人。

四句式以上如挽楊莘友:

嚴城鼓角每思君,揮快刃,斬亂絲,抗彼儒行,是鷙蟲攫搏不程勇者;

世路風雲多變態,困湘南,厄漢上,攬此細德,宜鳳凰搖翮逝而去之。

又如題新繁東湖三賢堂:

舉目看風月湖山,有千年老柏,一片荷花,萬頃繁田,招隱話前遊,撫曲榭欹台,又換滄桑幾度;

屈指數宋唐人物,是名相讚皇,荊舒舊德,龍圖邦彥,幽情發思古,並鄉聞宦轍,不同吳郡三高。

縱觀林思進的聯語,總體水平與質量均頗高,又具有上述多方麵的特色,但因其句式單一,尤其是三句式太多,占72%,影響了他聯語句式的豐富性、生動性,這是林山腴聯語的不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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