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談格調。對聯鑒賞除內容而外，格調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麵。格調，即風格。唐司空圖《詩品》，將詩的風格歸納為二十四種。這裏僅就典雅、沉鬱、豪放、雄渾、含蓄、雋永、實境等八種基本格調例釋如下：

典雅優美。典重雅致。因為莊重用典，所以情感的表現須合乎法度；因為情致高雅，所以興味的寄托須合乎高尚風操。黃侃把它解釋為“義歸正直，辭取雅訓”。（《文心雕龍劄記》）請讀下麵兩聯：

無題聯        朱 笠

三徑誰從陶靖節；

重陽惟有傅延年。

注：朱笠，南宋政和進士。官敷文閣待製。三徑：漢代蔣翊稱病辭官隱居，在園內竹陰下有“三徑”，隻同羊仲、求仲二人來往。後以“三徑”作歸隱者的家園。陶靖節：東晉詩人陶潛，字淵明。因為不為五鬥米折腰，辭去彭澤縣令歸隱田園，世稱靖節先生。傅延年：菊的別名。明王誌堅《表異錄·花果》：“《本草》：‘菊，一名傅延年。’”陶潛《九日閑居詩序》：“餘閑居，愛重九（重陽農曆九月初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聯語言歸隱之誌，寫愛菊之情。此聯述誌言情，用典貼切，情致俊逸，工雅絕倫。

成都府試院聯       蔡振武

江漢鍾聲，二千年天府廓名都，看大雅扶輪，淵雲繼響；

峨岷擢秀，廿四屬人文循正軌，詔諸生鼓篋，鄒魯同風。

注：蔡振武，清道光進士。官至四川學政。天府：指四川。廓：拓展。大雅：對才德高尚者的稱讚。扶輪：指扶翼車輪，在側推進。見南朝宋顏延之《送迎神歌》。淵雲：淵，指王褒，字子淵。雲，指揚雄，字子雲。廿四屬：四川全省二十四屬，皆附成都考棚。鼓篋：喻勤學。鄒魯：孔子是春秋魯人，孟子為戰國鄒人，指孔孟的誕生地。聯語寫成都府人才輩出，風光秀美，人文之盛，此聯緊扣成都人傑地靈之主旨。聯語一氣貫通，典切工雅，格調高古，顯現出端莊高雅的文筆。

 沉鬱頓挫。就是指情感深厚、濃鬱、憂憤。所謂沉，是就情感的深沉而言；所謂鬱，是就情感的濃鬱、憂憤而言。沉鬱注重一個氣字。沉鬱一格，曆來為文人所推崇。請讀下麵兩聯：

挽譚嗣同聯       康有為

複生，不複生矣！

有為，安有為哉？

注：複生：譚嗣同（1865—1898），字複生。清末“戊戌六君子”之一。戊戌政變時遇害。有為：康有為，原名祖詒，字廣廈（1858—1927）。上萬言書，主張變法。戊戌變法本乃正義之舉，卻遭受嚴重挫折，失敗後逃亡日本。譚嗣同遇害後，康有為用嵌名格撰聯，發泄憤懣之情感。上聯悲譚嗣同不能複生，下聯慨自己無能，情緒沉鬱，激昂悲壯。

白崖寨聯      史可法

聽澗底泉聲，呼天地是歌是哭；

看階前月色，問英雄還死還生。

注：史可法，崇禎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督師揚州，抗擊清軍。戰敗被俘，英勇就義。白崖寨：在安徽宿鬆縣城東北白崖山上。史可法據寨抗敵，於石上鐫“最上一乘”，並題此聯。聯語用擬人寫法，一“呼”一“問”或為守寨將士歌功，或為犧牲將士哭泣。守寨將士無論是死是活，都不愧是衛國英雄。歌哭聲震天地，死生氣壯山河。此聯借景抒發忠義氣概，悲壯動人。前一聯沉而悲，鬱而憤；後一聯沉而雄，鬱而慨。

 豪放灑脫。所謂豪放，即豪爽放縱。豪是內在的稟性曠達；放是外在的行為灑脫。作者往往是憑藉對客觀景物的感應或主觀情感的碰撞後，由內在氣質激發出來的慷慨之辭。這種格調與作者的性格、胸襟，有著密切關係。隻有心胸開闊，性情達觀的人，方能處之泰然，無患得患失之累。孫聯奎說：“惟有豪放之氣，乃有豪放之詩。”（《〈詩品〉臆說》）品讀下麵例聯：

堂  對      張  瀚

富貴眼前花，早開也得，遲開也得；

功名身外事，大就何妨，小就何妨。

注：張潮，明朝大臣，在吏部尚書任上，因彈劾首輔張居正，被張居正勒令辭官。聯中“大就”、“小就”指做大官，做小官。重言“也得”、“何妨”，口吻輕薄，態度冷漠，流露出超然物外的心態。“身外浮榮何足論”。“早”、“遲”、“大”、“小”形成反對，表達視富貴功名如浮雲的旨趣。

自  挽        陳繼儒

不怨天，不尤人，千百年鳶飛魚躍；

啟予足，啟予手，八十歲履薄臨深。

注：陳繼儒明代秀才，著述甚豐。臨逝前，避穀數日，為詩書別親友，自題此聯，擲筆而逝。享年八十二歲。上下聯前兩句語出《論語》《憲問》和《泰伯》兩篇，後兩句化自《詩經》《大雅·旱麓》和《小雅·小昊》兩篇。上聯意謂自得其所。既不怨命運，也不怪別人，像鳶飛魚躍那樣各得其所。下聯言當此生命垂危，能以善終，心願已了，何憾之有。“啟予足”兩句，在此作“善終”的代稱。聯語集句工切，表現作者豁達人生，安常處順自得其樂的心態，自在樂觀，不同流俗的氣質。

 雋永清爽。何謂雋永，其本義是食物甘美有回味，《說文·隹部》：“雋，肥肉也。”後泛指肥美之肉，美味。永，深長。雋永意即吃肥肉而感到滋味深長。後把它借用到文學上麵來，就是指風格甘美，意味無窮。雋永特別注重一個味字。唐司空圖是很重視文學作品的“韻味”的，他說“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與李生論詩書》）。明謝榛用“韻貴雋永”（《四溟詩話》）一語，強調了這種格調的重要性。請看下麵兩聯：

梅花堂聯       徐宏祖

春隨香草千年豔；

人與梅花一樣清。

注：梅花堂：在江陰小香山。堂在徐氏祖上所辟梅園側。徐宏祖，明江南江陰人。他遊曆名山大川，有《徐霞客遊記》。上聯以“香草”喻君子而自比。以“千年”時間久遠寓君子之風世代相承之意。下聯借梅花以抒懷。一個“豔”字，即描繪小香山春暉草茂的秀美景色，亦寓家風世代流芳的意旨。一個“清”字，讚傲霜鬥雪的梅花風骨清高，又以梅花的清芬自況，抒寫高尚的德行。聯語賦予“香草”、“梅花”的象征義，言近旨遠，清爽而寧靜，秀而不媚，韻味深長，令人回味無窮。

得月樓        陶 澍

樓高但任雲飛過；

池小能將月送來。

注：得月樓：在上海豫園大荷池東岸藏書樓之北。取宋人蘇麟詩句“近水樓台先得月”之意名樓。陶澍，嘉慶進士。官至兩江總督。此聯仰視寫樓高。一個“任”字，含蘊無窮意味，雲隨意飛過高樓，以“雲飛”襯托“樓高”，又隱含摩雲攬月之意趣。下聯俯視寫池小。月印池水中，俯視“得月”謂“送來”，一個“送”字擬人化，傳神之筆妙絕。聯語的韻味隱含於樓池的一“高”一“小”中，何其自然，又何其雋永。

 含蓄蘊藉。這種格調含而不露，若隱若現，就是說不把話說盡挑明，不讓人一覽無餘。文外之義留有餘地，讓讀者自己去鑒識欣賞，咀嚼出那文外的深長之味來。“言在此而意在彼”是含蓄風格的重要特征。請讀下麵兩聯：

樂安學署聯        劉 繹

雖有此不樂；

既來之則安。

注：樂安學署：在江西樂安。劉繹，清道光進士。官至山東學政。上聯集自《孟子·梁惠王上》。下聯集自《論語·季氏》。聯中“雖有”句，意為抱怨教諭之官地位低下。“既來”句，表露忠於職守無可奈何的心態。此聯“用意十分”，卻隻“下語三分”，聯末嵌“樂安”縣名，如天造地設，“樂”、“安”之意“盡在不言中”。“樂”嗎？“不樂”，為什麼不樂，因為教諭是閑官，學署是冷衙。既不樂，為什麼安？因為既如此隻好安下心來盡責而已。聯語含蘊冷宦的況味而不明說，的確耐人尋思。

 黃鶴樓聯    薩迎阿

一樓萃三楚精神，雲鶴俱空橫笛在；

二水彙百川支流，古今無盡大江流。

注：黃鶴樓：在武昌蛇山。薩迎阿清嘉慶舉人，官至陝甘總督。上聯寫黃鶴樓氣象宏偉。下聯寫長江漢水自古至今奔流不息。聯語抒發感慨：“雲鶴”句，慨歎時光流逝而樓永存。“古今”句，感喟人事滄桑。笛聲、江流聲，蘊藉“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含蓄精妙，“言在此而意在彼”。

直抒胸臆。這種創作風格司空圖用“實境”名之。實境，實在的境界，詩文中直率陳真者，即直抒胸臆。實境並不等於平直，而是強調用直接的形象感人。這種格調，作者當胸懷坦白，在聯語中無須遮攔，直接地表明自己的處世態度與精神意誌。因此感人肺腑，激人奮進，具有強大的感染力與召喚力。如下麵二聯：

自  題       陳 鍔

事能知足心常愜；

人到無求品自高。

注：陳鍔，清乾隆進士，自題此聯修身立品。上聯講處事，化用《老子》“知足之足常足矣”句意，直抒“知足常愜”的內心感受。下聯說做人。“無求”，坦然表明淡泊名利，生活享受不向上流爭的情懷。做人到了無貪欲，無奢求的境界，心自愜意，品自高尚。聯語立意高遠，處世立身，誌潔行廉，襟抱不俗。

自  挽       帥承瀛

三十年皇路馳驅，自問與眾生何補；

七九載凡塵擾攘，回思這本性猶存。

注：帥承瀛，黃梅人。清嘉慶進士。官浙江巡撫。上聯寫為官與眾生無什補益，直陳慚愧之意。下聯寫平生。天生的性質始終堅守，不受“凡塵擾攘”直言清正之氣。聯語直言陳真，表白自己為官做人的坦蕩情懷。 

洗煉精要。在詩歌創作中，既要“煉字”，還要琢句，尤其是在關鍵部位。晉代著名賦家陸機說：“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文賦》）故字句凝練、純淨，乃佳聯妙對的必備條件之一。讀下麵三聯：

自  題        陳洪綬

鳥下窺書古；

華飛綴字紅。

注：陳洪綬，明末浙江諸暨人。書畫家。上聯意謂書法風格古樸，惹得鳥鵲也飛下來從旁偷看。下聯意謂花兒也懂得和諧美，花瓣飄飛落在書幅上，點綴其間，墨色紅光相映，宛如花鳥丹青圖卷。此聯將花鳥賦以靈性，妙在下了一個“窺”和“綴”字。窺，偷看。綴，點綴。僅十個字，便渲染了書法藝術，流露出對書法藝術境界的執著追求。造語洗煉，旨趣精要，韻味醇濃。

 贈魏裔介聯       孫承澤

司馬有時稱獨樂；

希文無地不先憂。

注：魏裔介，清順治進士。官至保和殿大學士。研究傳承朱程理學，著述甚豐。司馬：此指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獨樂：語出司馬相如《上林賦》：“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希文：北宋大臣範仲淹，字希文。先憂：語出範仲淹《嶽陽樓記》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聯語十四個字，用類比手法，將魏裔介比作司馬相如和範仲淹，暗含稱道他治學著述獨得其樂的旨趣；暗含稱頌他憂國憂民的愛國之情懷。彰顯主旨。此聯化用古人“獨樂”、“先憂”句，經作者洗滌錘煉，“辭簡”、“言煉”，意明而聯雅。

 霍縣韓侯廟聯      佚  名

成敗一知己；

存亡兩婦人。

注：韓侯：指韓信。據《史記·淮陰侯列傳》載：韓信落魄時，曾得漂母一飯之恩。後投軍在項羽麾下，未被重用，繼歸劉邦，因官職小而逃走。經蕭何力薦，始得重用，拜為大將軍，為劉邦打天下，卓有戰功，封齊王。西漢建立，改封楚王，以陰謀叛亂罪，降為淮陰侯。後將其拘禁，不久被呂後所殺。計亦出自蕭何。聯中“一知己”，即指蕭何。“兩婦人”，指漂母和呂後。聯語僅十個字，言簡而旨深。不僅概括了韓信的一生，而且將其成敗的緣由和盤托出，“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此聯原為“十年成敗一知己，七尺存亡兩婦人”。後有人將“十年”和“七尺”刪去，語言顯得更為精練，令人過目不忘。

《文心雕龍》作者劉勰說：“義典則弘，文約為美。”他還主張寫作詩文“貴乎精要，意少一字則義闕，句長一言則辭妨”。所謂“精要”，也就是說要恰到好處，不能少一字，也不能多一言。少一字，對詩文內容的表述有欠缺，多一言，就會感到累贅，損害作品的語言美。上例韓侯廟十言聯，言簡而旨明，堪稱佳構。

雄渾壯美。所謂雄渾，就是氣魄雄偉而又渾成一體。雄渾便是壯觀，渾成自無斧鑿痕跡。故雄渾以氣取勝。聯語如表現氣宇軒昂，氣量宏放，氣度豁達，氣勢磅礴，氣象恢弘者，就是雄渾這種風格。請讀下麵兩副例聯：

庾  樓        洪亮吉

半壁江山，六朝雄鎮；

一樓風月，幾輩傳人。

注：庾樓：在九江市江邊。洪亮吉，清乾隆進士。官貴州學政。晉朝豫州刺史庾亮嚐登樓賞月，故名庾樓。半壁江山：東晉遷都建康（今南京），占據長江以南地域，開南朝局麵，故謂“半壁江山”。六朝：指三國吳、東晉、宋、齊、梁、陳。雄鎮：形勢險要，足以控製四方的重鎮。傳人：指名聲流傳於後世的人。上聯據史實和地理位置說明九江扼江控湖的地域範圍，以六朝史實說明九江為軍事要塞的戰略地位。下聯寫賞“一樓風月”即景生情而抒發感慨。一個“雄”字表現樓的氣勢磅礴，景觀氣象恢弘。作者胸中有此雄強之氣，方得鑄成此壯美之雄辭，景與情渾然一體。

 潼  關        佚 名

華嶽三峰當檻立；

黃河九曲抱城來。

注：潼關：為陝西、山西、河南三省的要衝，故址在潼關縣港口。三峰：指華山落雁、蓮花、仙人掌三大主峰。上聯寫潼關所倚山勢，下聯寫潼關所倚水勢。一個“當”字，突顯華山三峰對潼關的屏障護衛之勢；一個“抱”字，狀黃海環抱潼關構成險隘。關雄地險，妙合天成。簡明扼要描繪潼關上憑高山，下臨大河壯偉險要形勢，用語鏗鏘，酣暢淋漓。雄關要隘，氣勢雄闊。

上述所引例聯，大多是常見的佳聯，這裏隻是按風格上的要求予以賞析的。一副聯不一定隻具有某一方麵的風格特色，故所選例聯，隻是就其主要方麵而言的。如陶行知自述“抱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聯，既具“直抒胸臆”的風格特色，又有平白如話風格特點，王明居《詩風格談》中說：“舉凡優美，秀美的風格，都或多或少同雋永結下不解之緣。在雋永中加點雅致爽峻，就變為清新；如帶點秀氣，就變成俊逸，再添上柔媚，就形成婉約，如果抹上一點色彩，就顯現為絢麗了。”所以說，從鑒賞角度探討風格，須從對聯所表現的境界細細的品賞了。聯語的思想性和藝術性在創作規律上是有共性可循的，但在藝術風格上卻可以迥然有異。所以說，風格為作者藝術個性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