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喜好寫對聯,在我所生活的那個小山村是眾所周知的。早些年,三叔是垸裏唯一能寫毛筆字的"秀才”,村裏婚喪嫁娶,生兒建房,所需對聯一應出自他的手筆;後來垸裏識字斷文的人多了,但鄉親們仍為能得到三叔的對聯而高興許久。這不僅是因為他的毛筆字寫得好(按他的話說,有宗祖世南公的神韻),主要是他杜撰的對聯內容新穎,切合實際,通俗易懂。而今,三叔退休在家,時間變得充裕了,創作欲望更是空前的高漲。
“稻田灌溉雖重要,生活用水不能斷"這是插在垸塘放水口提醒要及時築塘缺的木板上的字;"飲水潔淨百病不生,孩童玩耍莫到井邊"這是告誡大家垸場中間那口古井應該保持清潔,同時提醒大人警防小孩到井邊玩,以免發生溺水事故;“千年古樹豈多見,係牛栓羊要不得"這是阻止人們將牛羊係在垸口那兩棵古樟樹上,保護古樹名木。有對夫妻,小兩口常打架,三叔常給他們勸和"遙想當年戀愛時,山盟海誓多甜蜜""夫妻本是一個人,怎能動輒傷自身",這對夫妻頓感慚愧,從此便相互包容,恩愛有加。垸裏有一大學生到國外留學,臨走向三叔辭行,三叔早己把囑咐寫在一硬抄本上贈之:“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鵬飛萬裏思戀故園"。留學生後來毅然拒絕國外某著名企業的高薪,回國創業。
平時慷慨的三叔也是有不肯"賜稿"的時候。垸裏有一富戶,生活富裕但為人較吝嗇,遇到左鄰右舍有急事來借錢,不是叫窮就是推諉,他做新屋宴請賓客要貼對聯,去討三叔的墨寶,吃了閉門羹。後來富戶有所改變,三叔便主動給他寫了一副對聯,親自在他新屋大門兩邊貼好:“貧困不曾失銳誌,富裕未敢忘鄉鄰"。三叔有一個寫對聯批評兒女不孝的故事,說的是五妥叔有五個兒子六個女兒,隻剩一個"落篤兒"還沒成家,那四個兒子六個女兒先前還每年給些零用錢,但後來就不給了。為啥?怪老人不舍得吃穿,把錢攢給“落篤兒"。三叔勸說,你們做子女的把錢給了父母就是盡了孝,至於父母怎麼用這些錢,你們應該尊重父母的意願。不聽。年底貼春聯過年,三叔就在除夕夜給五妥叔大門貼上了一副對聯:“生有五子卻沒煙酒待客,嫁走六女仍是布鞋過冬",橫批"計劃生育好",把五妥叔的兒女們羞得好幾天不敢出門。
嚴格地講,三叔所寫的並非都是符合藝術規律的對聯,但他的那顆熱心卻是什麼時候都令人敬仰的。我常想,我的那個垸子多年來從沒有警察進來辦過案,失盜失水失火之事也從沒發生過,這不能不說與三叔有關吧。生活在這樣一位智者的目光裏,連夜裏做惡夢都不會感到害怕的。
三叔的對聯像是一束束樸素的綠色植物在鄉村的原野上蓬勃地生長著,成為了村莊裏一道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