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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記憶中,父親的對聯

2019-07-28 23:31:57周豔群尋常燕語 0條評論

我這半生,有一個人,對他的尊崇和膜拜,深入骨髓,且永無轉移。這個人,就是——父親。

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村秀才。幼時患腿疾,因無錢醫治,終致腿瘸。亦因家貧,小學畢業即輟學在家。祖父祖母念及獨子身體孱弱,恐無法立身,遂求親拜友,送父親到離家不遠處一郎中那裏學醫。於是,十二三歲起,年少的父親,開始了他的學醫生涯,也開始了他的自學生涯。學醫之餘,學書法,學撰對聯,學寫詩填詞,學繪畫,學拉二胡。甚至,學織毛衣……每一樣,父親都學得一絲不苟,且,自成一體。

尤愛父親的對聯。

我是家裏的長女。上小學前,那時的農村還是大集體時代。母親是家裏惟一的硬勞力,在生產隊裏掙工分。且因母親勤勞能幹,被推舉為婦女隊長。性格要強的母親,插秧,收割,挑擔,打場……事事必搶在鄉親前麵。家裏的活兒,照顧弟弟,就落在祖母身上。彼時,父親在大隊藥鋪上班。走村串巷,上門問診,是他工作的常態。於是,五六歲的我,便得以跟著父親到處跑。那時,最愛做的事,就是,細觀我所經過的每一戶農家大門,我要看,有多少鄉親門框上,貼著我熟悉的百看不厭的父親的字跡。

當然囉,很多很多。年幼的我,即便手腳並用,無論如何,數也數不過來。

一到臘月,我家老屋那門庭若市的場景,即使是三四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曆曆在目。

幽暗的堂屋裏,四壁煙熏火燎。大門左側靠牆,是一方火籠。一杆黑咕隆冬的長長的吊鉤,從同樣黑咕隆冬的房梁垂下,吊鉤上,終日懸著一把看不到本色的水壺,或是吊鍋。火籠裏的柴火,也是終日現出溫暖的光焰。右側,依牆而立的,是一張四四方方古拙笨重的方桌。這張方桌,既是我們的飯桌,也是父親的書桌。臘月天,父親的書桌便格外受重用。

或早或晚,或大白天。或晴,或雨,或雪。左鄰右舍,四麵八方,我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鄉親,臘月裏,紛紛登門了。無一例外地,他們的脅下,或是手裏,總會挾著一卷或厚或薄的耀眼的紅紙。彼時,我心花怒放,我屏息凝神,我靜靜地佇立於父親身側,聽他殷殷切切細致和善地,和鄉鄰交談。家住何方啦,家有幾口人啦,家裏收成如何啦,有什麼願望啦……雜雜碎碎,無話不談。和鄉親閑聊一番,父親默想片刻。接著,起身,開始在他的書桌我家的飯桌上裁紙、硯墨、揮毫。我像個影子似的不離父親左右。一邊興致勃勃地觀賞,一邊兼任父親的小書僮角色。替父親牽紙。待父親寫好一聯,再和他一起,雙手各執一端,輕輕放在堂屋靠內牆的地麵上,晾幹。鄉鄰的對聯,或一副兩副,或三副五副。父親就是如此這般,在與鄉鄰歡快的談笑聲中,在輕鬆適意的氛圍裏,用心寫就。《楹聯大全》之類的對聯書,父親是從不會照抄照搬的。所有對聯,全部原創。對聯寫好,父親又和鄉鄰圍坐在火籠邊,和鄉鄰一邊烤火一邊喝茶。待地上對聯全部幹透,父親才將它們收起來,小心翼翼用舊報紙包好,再熱情有加地送鄉鄰出門。

記憶中,有幾副對聯,銘心,刻骨。

十歲,我讀小學四年級,小我四歲的弟弟讀一年級。那時,大集體已解體,農村施行生產責任承包製。父親在縣衛校學習,祖母年事已高,我和弟弟年幼。性子急躁且剛強的母親,因著分田到戶的十幾畝責任田無人打理,見別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獨我家,家業冷清,遂急得病倒。

那是一段風雨如晦的日子。母親的病總不見好,臉色蒼白,形銷骨立,且時不時胡言亂語。我和弟弟,嚇得不敢靠近母親。父親是醫生,可是,卻醫不了母親的病。父親帶母親到縣城醫院看過,也找巫醫看過,但,似乎,起色不大。祖母日日夜夜守著母親,還要照顧我和弟弟。那些時日,祖母臉上的皺紋愈發溝壑縱橫,祖母頭上的白發格外亮得刺目。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大半年後,母親的病竟慢慢好起來。

過年了。父親寫了一副對聯,一副長長的,有別於往昔過年貼的任何一副對聯。那時,識字不多,且都是繁體字,我全然不知堂屋大門兩側那副寬寬的對聯是什麼。父親用他一慣的斯文儒雅的語調給我和弟弟講解,他說的話太多太多,我記不太清了。唯記得父親說過,我們家以後會過上好日子。我和弟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副對聯,當時,我就記在心裏。後來,上了高中,是在高中課本上得知,那原是蘇軾寫的一首詩: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桔綠時。父親將“君”改成了“吾”。也是在多年後,我,才真正明白當年父親寫這副對聯時的心境。

我讀初中時,百年老屋搖搖欲頹,造新房迫在眉睫。造新房子的那段歲月,為籌措資金,為批地基,為準備磚石木材等事物,父親經曆的辛勤辛酸坎坷又是重重複重重。新房子建在一處山衝裏,主體工程完工之後,還得建火籠廚房豬欄廁所等雜屋。為節約錢,這幾間雜屋牆體用的是土夯打牆。

屋漏偏逢連陰雨。土夯打牆時,適逢陰雨天,隔三岔五下雨,這幾間土牆雜屋建了三次,倒了兩次。那年春節,我家廚房門上的對聯是:碰天氣,遇土質,一倒二倒;得匠工,逢良辰,複興再興。

二十多年前,弟弟結婚。當時,我還在埡鎮工作。弟妹娘家是舊縣鎮,我們家住花林。父親欣然提筆寫道:青鬆翠竹紅梅,歲寒三友;埡鎮舊縣花林,融合一家。

最最難忘的,是我參加工作那年,父親贈給我的一副對聯,題寫在一本嶄新的《漢代漢語詞典》的扉頁上——這是父親送給我的禮物。扉頁正中,自上而下,自左而右,“笑談天地今古,苦究字詞句篇”十個端莊典雅的隸體字,一如父親的笑容,溫暖,儒雅。右上方,矩形的紅框內,是“教學相長”四個紅色的小篆,同樣古樸雍容。一如父親那顆拳拳的愛女心。

至今,這本書頁破損紙張發黃的《現代漢語詞典》,還靜靜躺在我的辦公桌裏。當我想念父親的時候,當我對教學心生倦怠的時候,我就會輕輕拿出這本詞典,小心翻開扉頁,看一看父親送給我的對聯,撫一撫這溫暖親切的隸體字,心緒,自會寧靜許多,淡定許多。

父親的對聯,終會溫暖且伴隨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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