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有個黟縣,黟縣有個西遞村,西遞村有一個連片百多幢的明清建築群。我們驅車西遞村,正直清明,菜花黃,桃花紅,蜜蜂嗡嗡營營,是鶯飛草長的季節。車在低矮連綿的丘陵中穿行,九曲回腸,雲林幾度,西遞村方到眼前。明清兩代,徽州文化名播四方,徽州商人遊走天下。讀書當官的,經商發財的,衣錦還鄉,榮歸故裏。於是就興土木,修府第,為今天留下了一座明清建築和民俗文化的博物館。
西遞村的人家多姓胡。據宗譜稱,始祖胡昌翼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後,因朱溫篡位,避禍民間,受胡姓人家收養,從此易姓為胡。胡昌翼長成後不求顯達,拒絕仕宦,“倡明經學,為世儒家”,人稱“明經公”。其子孫又承家學,人稱“明經胡氏”。但西遞人1992年才想起村中的“追慕堂”,增設李世民塑像,雖據說有族譜為證,卻總覺牽強;至於新陳列的大唐24位功臣畫像,更有蛇足之嫌。
西遞村的特點是家家都有幾付楹聯,西遞主人的文化傳統和人生態度從楹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第一等好事隻是讀書,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繞詩書氣有子必賢,行山水情其人多壽”,歸納起來,就是要人知書、明理、行善、積德,做個完人,不但兒孫能有出息,自己也能增壽納福。如有個叫胡尚增的,在大清朝官居二品,生平樂善好施,曾捐銀一萬五千兩,倡建黟縣碧陽書院,還出資修橋鋪路、送藥施棺,行善達50多年。可見行善增壽,並非虛言。
明清兩朝徽州不僅出文人而且出商人,以至於有“無徽商不成鎮”之說。這既源於當時商品經濟相對繁榮的大背景,也與該地區山多地少不利農耕的地理條件有關。讀書可以做官,經商容易致富,但經商終究沒有做官有地位,也不如讀書有名聲。中國曆史上大部分時期都如此,但現在有些扭轉了。最極端的例子是某市的一次富豪聚會,其中一人誇口說:他可以像喚狗一樣把市長喚來。眾人攛掇他不妨一試,結果果然應驗。這件事不僅滅了官員的威風,更讓我們老百姓丟臉。因為直到現在,不少老百姓還是稱當官的為“父母官”的。
明清的徽州,讀書和經商還是比較相容的。因為不少商人財大氣粗,成了社會顯達;也因為讀書的、做官的親眼看到了貨殖的“錢”途,不再自視清高。西遞村有一付楹聯寫得好,“讀書好營商好效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這位主人比較通達,效好便好,有點白貓黑貓的味道。
商人有錢,但社會地位遜於官也是事實,於是就將錢花在修宅第上。皖南地少,宅第不講寬敞而講究精致。圍牆、大門、天井、明堂、廂房、閣樓,凡需裝飾的地方,無論是磚是木,皆精雕細鏤,其考究程度不輸於官宦人家而絕勝於一般的書香門第。一位商人甚至將內門裝飾成“商”字形,以示人人都要從“商”字底下過。可笑的是,這位商人雖然不遵古訓,驕奢逼人,有點當今倒爺的味道,但他畢竟還不敢將“商”字裝飾到外門上去,隻敢在家裏過癮。
西遞村眾多的楹聯中有幾付的確是卓爾不群的。比如“天為棋盤星為子,問何人能下;地作琵琶路為弦,看誰個敢彈”,雖有些故作豪壯,但比起那些畏頭縮腦還自以為得計的,到底還是陽剛了許多。再如“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忌是腐才”,“君子不憂還不懼,丈夫能屈也能伸”,在許多以世故示人的楹聯中,也十分起眼。它使人想起以天下為己任的民族脊梁。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康有為率千名舉人公車上書,小小的西遞胡姓,竟占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