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門樓已是多次修建了,動作較大的修建有四次,此次是四次較大動作中的一次。如果說多次的修建基本上都是修修補補,那麼此次則差不多是除舊布新了;以外塗噴彩仿瓷代替了原來破舊斑駁的瓷磚,同時更換了門柱楹聯,可謂是舊貌換新顏,且獨具了品味。
固然,此次修建於我而言,算是動作較大的一次,新修的門樓也的確頗有一點品味,但依然比較樸實簡約,依然保留了大眾化的基本的一麵,隻是有一點自己的元素,蘊含了自己的一點不同的人生追求,具備一點象征的意義罷了。況且,此次修建,是實屬不得已而為之的。
應該說,在中國的民居文化裏,其實還是非常重視門樓的建造的。俗話說:“千斤門樓四兩屋”。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品賞岀門樓的重要性。門樓猶如人的臉麵,自古以來就是人們家庭地位與身份的一種象征,也是一種標誌,同樣也代表了一種向往與追求,或者說是主人的一種心理折射與反映。過去,小戶人家即有“門樓”,隻不過那樣的“門樓”充其量隻能喚做“柴扉”。那時,居戶的社會地位越高,門樓的等級檔次似乎也就越高,門磚也具了雕飾,且門楣有題字,門柱有楹聯,門兩側則有抱鼓石、上馬石或石獅。這樣,門樓的種類也就形式繁多、各具風格了,諸如“柵欄門樓”、“小門樓”、“隨牆門樓”、“如意門樓”、“蠻子門樓”、“金柱大門樓”、“廣亮大門樓”等等,可謂不一而足。這些門樓,現在的一些古村、古街、古巷仍可見到。我們泰興(古延令)城南的八一巷以及黃橋古鎮就能見得到,隻是帶有了我們泰興建築的“泰式風格”而已。
大概正是源於這種民居文化中的門樓文化,我家自從建國初期在鄉間有了四間草房,便就有了“蘆柴柵欄圍牆”,也就有了“柴扉式”的院牆門樓。後來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門樓改成了具有泰式風格的簡約如意門樓,依然是小院的門樓。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家重新翻建了房屋,小院門樓亦重新修建,改成了具有現代簡約風格的大眾化的平頂門樓。不過,將原來的雖並非飛簷翹角卻帶有雕花青磚和黛瓦及“太平鉤”的那種有古典韻味的門樓改掉了,還是挺可惜的,甚至在我的心裏是遺憾的,如不是父親當時堅持要“從眾”一點,讓我“千根木頭跟排走”,我還真不想改呢。後來我覺得於經商大潮中一些發了財的投機者很有點看不起我這樣的“教書匠”,同時自己在工作中亦遭到了一些不學無術的媚上欺下者的嫉恨,於是在傲氣與憤慨中寫了一副對聯:“院陋德馨居傲仕,草淺樹高有鴻儒”。雖然那時我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但這副對聯“年少輕狂”的味道依然相當濃厚。誰知我於藝術界的好友根雕大師陸克正來寒舍訪我時,看到這副對聯竟拍案稱好,說是此聯是我性格的真實寫照,這種傲氣是做人的骨氣,我們這些人的精神財富是那些小人一輩子都不會有的,所以應該公開地作為門樓的楹聯,長我們這些人的誌氣,滅那些小人的威風。於是經不住他的“慫恿”,一任他去請他的書法朋友泰興淩軒閣的淩濤重新書寫了一下,讓人刻在了瓷磚上。這樣的我的門樓便鑲貼了瓷磚,自然也就有了這樣一副傲然牛氣的楹聯。
歲月匆匆,一晃20餘年過去,隻是這20餘年歲月的風霜不僅斑駁了我那門樓上鑲貼的瓷磚,退色了那鎦金的楹聯,也蒼老了我的容顏,讓我閱盡了多少人事萬狀,嚐盡了多少酸甜苦辣,既頗具了滄桑,又悟透了人生。其實,五年前,門樓上的瓷磚就開始斑駁掉落了,我亦將世事看淡了許多,遂萌生了趁翻建老屋,亦重建一下門樓,而將那副似乎有點自命不凡、桀驁不馴,注入了我年少輕狂時性格元素的楹聯換去的想法。可那時我卻需直麵隨之到來的兩大“考題”,一是直麵到來的退休,從此離開單位,離開工作了40餘年的杏壇園地;二是直麵建房時黑惡勢力、無賴流氓對我的無端挑釁。於是原有的感悟竟變成了不服老的心態,又傲然起來,令我決定將門樓原有的那副楹聯繼續保留下去,以再次昭示我的節操與無畏的戰鬥精神。這樣的隻是將門樓內側和門樓頂的兩端掉了瓷磚的地方修修補補了一下,其餘均保留原狀。不過,沒想到的是這樣的修補總是不長時間後瓷磚依然掉落,以致反複幾次,仍不盡如意。
去年年底,門樓頂的瓷磚再一次掉落,幸好掉落時沒有人從下麵走。為防患於未然,我叫做水電的表弟來將鬆動的瓷磚幹脆全鏟除了。隻是不知為何,刻了楹聯的瓷磚就是沒有掉,一塊都沒掉,而且幾次都是這樣。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就沒有去動,掉了瓷磚的地方也沒有再補。今年春,近兩年我那沒怎麼太犯的頭痛病突然犯得頻繁起來;妻就跟我講,門樓是居家的臉麵,也是很講風水的,豈可讓它破破舊舊,必須要將它修好。妻還說,如果我修好了門樓,說不定我的頭痛病就不那麼痛了,甚至會完全好了呢。聽了她的話,我難得的開環大笑,於是決定重修門樓,同時決定更換門樓的楹聯。
此次,我之所以決定在複修門樓的同時,更換楹聯,是因為曾經滄海,經曆太多,早已通明世事,而自己亦不再年輕,實在應該沉心定氣,笑看風雲,以善感惡,即使感不了惡,也應該堅信“好人自有好人報,惡人自有惡人磨”。年輕時,我不信天,不信地,覺得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動不動,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總是狂傲不羈,總是那種一攬眾山小,山高我為峰的樣子,現在想來又是多麼地荒唐、幼稚和可笑,又曾經為此吃過多少虧,而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現在我已慢慢變老,一切看淡了,看開了,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看清了自己一路走來為什麼跌跌撞撞,才悟出人呢,可以有傲骨,但不能傲慢,人可以藐視困難,決不能輕視問題,人可以低估別人,決不能高估自己。曾國藩年輕時也曾狂傲不羈,在“跌了幾跤”後終於學會了調和光芒,收斂行跡,甚至能拐彎認軟,與過去傷害過自己的對手“和其光,同其塵”。想來真應該學學曾夫子的做人處世之道的。書本上的世界是非黑即白,而現實中的事情卻錯綜複雜,很多問題不是道理是非就能說清楚,因而有時懂得裝傻,收斂鋒芒,不必太區較真又有什麼不可呢?所以,在自己變老時,還強求什麼,計較些什麼,爭什麼,吵什麼,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看淡了風清雨柔,看開了大地芬芳,就得學會想通,學會接受,好漢不提當年勇,淡淡地來,淡淡地去,不卑不亢,把自己後半生打理好,人生最美夕陽紅,美的不是壯麗,美的是燦爛、風雅。
想到了這些,悟出了這些,我也就有了一副新對聯:“得好友來如對月,有奇書讀勝看花。”我於是也就決定了將此作為新門樓的新楹聯。修建門樓自今年6月11日起,中因陰雨,差不多到6月底才修建竣工。楹聯亦是一位書畫界的朋友書寫的,由我原工作過的的建校的一位校友刻製成模板,然後請油漆師傅印上門柱,再由我本人以金粉漆塗描成型。就這樣,此次門樓大修成功,換上了新楹聯,也算了卻了我的又一樁心願。非常奇怪的是還真應了妻之所言,自打決定修建門樓,更換楹聯,一直到現在如願建成,我的確沒再犯過頭痛病。嗬嗬,天上星星知我心呢!
在結束作《修門樓並易楹聯記》這篇文章之時,我立於新門樓前,望著新的楹聯,我忽然聯想到了今年南京的中考作文題《你的,我的》,心下遂覺得我的這副楹聯是對上一副楹聯的傳承,因為楹聯中書生的底色也是底氣沒有變,所變的是一種推陳出了新的成熟與淡然。如果說過去的那副楹聯代表的是過去的“我的”,而又成為了年輕的現在的“你的”的話,那麼,我堅信,遲早現在的“你的”終將也會成為過去,或許將擁有跟我現在一樣的“我的”。對立的統一是永遠不變的真理!
2019年7月6日於鄉軒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