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盼望過年除了穿新衣,吃餃子還有一件事,就是看老叔寫春聯。老叔是三爺的兒子,我們村裏的秀才,不但讀書多,字也寫得好。我以為謙謙君子一定就像我老叔那樣:一臉謙和、不慍不怒、彬彬有禮、舉止得當、滿腹經綸、手不釋卷......老叔長得並不英俊,還有點黑,中等身量,不高不矮。後來等我長大了才發現,他個子隻是不高,沒有不矮。
我記事的時候,老叔已經是上中學的“大學生”了,他穿著綠軍裝,手臂上帶著紅袖標,沒有造反派吆五喝六的神氣,因為他愛讀書,書卷氣反倒讓紅袖標顯得更加迷人,我總想接近他,可是,老叔功課忙,很少有空和我玩的,如果有空肯定是先被大哥二哥纏著了。
臘月到了年根底,掃完房子,親戚鄰裏都早早夾上紅紙,提前去預約對聯。大哥二哥很幸運,老叔要寫對聯時,母親就打發他們倆去幫忙:研墨、裁紙。我和弟弟妹妹太小,嫌礙事,怕玩鬧的時候把寫好的對聯碰壞,就哄我們不許湊前看。可是,孩子的好奇心就是,你越趕,我越湊。
總算把別人家對聯都寫好了,隻剩下自己家的對聯時,那就隨便啦,老叔和哥哥們帶上我們這幫“小不點”一起編對聯,隻要是上進吉祥的,都可以寫上,平仄我是不懂的,老叔知道,我們七嘴八舌挖空心思把能想到的詞都堆上,也不過多了幾個“春回大地”、“金雞滿架”、“肥豬滿圈”“五穀豐登”等等,後來才知道,這也不叫對聯,滿意對聯是湊不來的。老叔也不惱,隻嗬嗬笑,等把我的“金雞滿架”寫上,我就高興得漲紅臉,中獎一般地歡呼!然後又是小弟“抬頭見喜”、堂妹的“出門見喜”......一一滿足了我們的虛榮心後,他胸有成竹地一字一頓地在紅紙上寫他的對聯,我記得他是有個草稿本的,那上邊記了很多自己從各處收集來的對聯。他寫的對聯家裏人都捧著寶貝似的問他是大門對還是房門對,上屋對還是下屋對,板著手指頭把各個房間都數一遍,再把一幅幅對聯捧著放在桌上、炕上晾幹,帶著橫批備好。剩下紙張我們就開始編春聯啦,春聯嘛,一口氣讀起來越長越好,“春”字越多越好。我看著老叔出口成章,大哥和二哥在旁邊添油加醋,就會在旁邊拍著巴掌叫好,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們家牆上黏貼的一條長長的春聯:“宜入新春連春景春山春水春又春春回大地春光好春雨春風喜煞人”。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喜歡上了對聯這個獨特的文學體裁吧?我說不太清楚,但是老叔著實給我們帶了個好頭,讓我們對方塊字著了迷。
如今,我們那個小家裏父母和三爺爺奶奶都已過世,兒孫們也分散到各地,已多年沒有和老叔一起過年了。而春節照舊貼對聯,卻省事得多,到攤上隨便買兩幅,什麼質地的都有,普通紙張的、印花的、硬質版的、絨布的......花花綠綠極盡“奢華”。外觀要比紅底黑字的對聯漂亮很多倍,內容嘛,都是吉祥話,也沒誰多看一眼,每每看著這些我就會想:簡筆字“愛”省了“心”,不知愛還是不是原來的愛?
過去的日子過得很慢,就像一鍋煲得滋味濃濃的湯,品著餘味綿長,養人、養心,如今呢,生活的節奏很快,快到滋味寡淡,索然。也難怪現在連年輕人都厭倦了過年。或許生活本該有些儀式感,人,不應少了敬畏心。又近春節,願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惜福、惜緣,過一個平安快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