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們要探討的，是一副寫給寺院的對聯。說到這個主題，大家容易想到的可能是菩提、般若、觀自在、見如來之類的字眼，或者法雨、祥雲、慈航、慧海這些，它們都跟寺院能扯上關係。比如我們先來看幾副明顯帶有寺院風格的對聯：
禪門無住始為禪，但十方國土莊嚴，何處非祗園精舍；
度世有緣皆可度，果一念人心回向，此間即慧海慈航。
佛言三藐三菩提，禮此莊嚴，即可承三生度脫；
人貴一噴一醒豁，除他掛礙，何難證一味圓通。
西方貝葉演真經，總不出戒定慧三條法律；
南海蓮花生妙相，也隻消聞思修一味圓通。
以上對聯來自吳信辰，見於梁章钜《楹聯叢話·廟祀 下》中。
可以看出，幾乎每一句，我們都能找到和佛教相關的字詞。
然後我們再來看這副對聯：
一水抱城西，煙靄有無，拄杖僧歸蒼茫外；
群峰朝閣下，雨晴濃淡，倚欄人在畫圖中。
此聯見於《楹聯叢話·勝跡 下》中，作者是明初三大才子之首楊慎。這個名字大家可能不熟悉，我說一首歌大家可能有點印象：
這首歌是他作的詞。
好了還是說回對聯。整副對聯看下來，可能隻有一個“僧”字稍微跟寺院有點聯係。其他的，“一水”、“城”、“煙靄”、“群峰”、“閣”、“雨晴”、“倚欄人”、“畫圖”這些名詞，慢慢組合起來，就像一張緩緩展開的畫卷一樣，初讀之下可能感覺一般，細細品味你會發現，原來單純白描也可以寫得這麼美。
還記得當年王摩詰在輞川的時候曾經有首詩叫《山中寄諸弟妹》：
山中多法侶，禪誦自為群。
城郭遙相望，唯應見白雲。
前兩句拿寺院過來鋪墊一下，後兩句完全沒有提寺院，但是拉一朵白雲過來遮住，反而更顯清幽靜謐。
和一般寺院對聯的思路完全不同，楊慎的這副對聯即景白描，不堆砌佛家語，卻自有“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的超凡脫俗。
值得一提的是，這副對聯上聯結尾處，稍懂格律的同學可能發現了，“拄杖僧歸蒼茫外”，“茫”字處應該是仄聲。《對聯話》作者吳恭亨許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他的書裏，這句改成了“拄杖僧歸蒼莽外”，這樣即合律了。
不過我還是傾向於梁氏書中的“蒼茫”，體會一下雖然吳氏“蒼莽”合律，卻不及“蒼茫”有一種悠遠閑適的感覺。
平平平平仄這種句式，後人有稱之為魚竿韻的，且楊慎此聯常用作典例，期期以為不可。但凡古人傳世之作，出律者皆以某某韻、某某律來命名，私以為是比較消極的做法，應該從內容上考慮類似的特殊安排。如前人韋陀殿對聯：
汝有真修我護法；
人無邪念自降魔。
此聯雖存在律句所忌諱的三仄尾，然而讀起來卻因為出律的仄聲而顯得擲地有聲。
另外，吳恭亨《對聯話》成書於梁章钜《楹聯叢話》之後，部分聯作是引述前人作品。吳氏曾將桓侯廟“春雨樓桑”抄作“春雨桑樓”，按照這個特點去分析，可能還是梁章钜那個靠譜點。
隻是可惜了，當初在昆明的時候去西山曾經路過華亭寺，沒進去看一下。
好了還是回到對聯本身。在記述吳信辰的幾個佛寺、佛堂對聯之前，梁章钜寫道：
吳信辰工為楹聯，楊蓉裳芳燦為選刻鬆厓對聯一編，不乏清詞麗句，所稍欠者超脫耳。
《楹聯叢話》一般都說作品這裏很棒，那裏很好，極少有類似這樣提出看法的。當然梁氏這個看法似乎也有些道理，“超脫”二字，用以比較吳信辰三聯和楊慎這一聯，真有些耐人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