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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對聯漫論

2018-11-30 00:02:32劉鋒傅大士導讀對聯雜誌 0條評論

編者按:

  二零一八年十月三十日,金庸先生走了,標誌著一個“武俠時代”徹底結束。一時間,全球華人圈追憶這位“現代華人世界擁有讀者最多的小說家”。

  金庸(一九二四年三月十日———二零一八年十月三十日),原名查良鏞,生於浙江省海寧市的名門望族,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

  他繼承古典武俠小說之精華,開創了形式獨特、情節曲折且深具人性和豪情俠義的新派武俠小說先河。先後完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十四部小說,成為武俠小說的典範,在大眾中廣為流傳,影響深遠。在金庸筆下,人們看到白馬在北風中長嘯,英雄在草原上射雕,愛恨情仇在腥風血雨下洗禮,功名理想在刀光劍影裏飄搖,對聯人看到的則是漢字藝術在小說回目中傲嬌。本刊兩位專欄作家奉上兩篇文稿,從對聯的角度賞金大俠之風采。


  大俠金庸以武俠小說馳名當代。所作十五部武俠小說創造了當代小說史上的一個奇跡。柳永是北宋填詞大家,婉約詞派的旗手。他的詞在當時極為流行,以至有“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之頌。一千年後有金庸出,於是有“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金庸的武俠小說”。

  中國紅學會會長、《紅樓夢學刊》主編,著名《紅樓夢》研究專家馮其庸對金庸小說推崇備至。在《讀金庸的小說》一文中,馮其庸指出:“第一,金庸小說所包含的曆史、社會內容的深度和廣度,在當代俠義小說家中,是極為突出,極為罕見的。” “第二,金庸小說涉及的思想,可以說是諸子百家,九流三教,幾乎包羅一切……讀他的小說,常常使人感到他筆下的一些英雄人物,具有一種豪氣幹雲,一往無前的氣概……”

  他在為《金庸筆下的一百零八將》一書所作的《序言》中說:“金庸小說的情節結構,是非常具有創造性的,我敢說,在古往今來的小說結構上,金庸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商界精英馬雲對金庸武俠小說的癡迷程度更甚。據說,他的公司的很多房間都是以金庸小說中的地方命名的:辦公室叫“桃花島”,會議室叫“光明頂”……

  台灣著名學者柏揚說:“……第二,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是完整的文學作品,像大仲馬的《三劍客》(《三個火槍手》)是完整的文學作品一樣,它的結構和主題給你衝擊力,同等沉厚。這是一個突破。” 

  英國著名漢學家約翰·明福德指出:“我相信金庸對於世界文學的意義,絕不會因是武俠小說這一樣式而有絲毫減弱。”


  金庸先生是以餘力作對聯的。這些對聯當然是圍繞小說進行,可分為二類三種:一類是集字聯,另一類是回目對聯。回目對聯又分為創作聯和摘句對聯兩種。金庸的對聯以集字聯最為人傳頌,以摘句聯最為人驚豔。

  集字聯是集聯的一種。從對聯創作角度,集字聯比自由創作稍難,因為聯中所有的字都來自一個字帖或一個人的字帖,選字有所限製。

  在對聯史上,集字都是從法帖開始。從小說名集字作對聯自金庸開始,從自己的十五部小說作集字聯自金庸開始;從十五部小說名的第一字作集字聯自金庸開始。金庸此聯隻能從十五個字中選取十四個字組成一副對聯,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集字聯是:

  飛雪連天射白鹿;

  笑書神俠倚碧鴛。

  金庸十五部武俠小說若按對聯順序排列,上聯分別對應:《飛狐外傳》《雪山飛狐》《連城訣》《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白馬嘯西風》《鹿鼎記》。下聯分別對應:《笑傲江湖》《書劍恩仇錄》《神雕俠侶》《俠客行》《倚天屠龍記》《碧血劍》《鴛鴦刀》。不包括《越女劍》。

  這些小說中,《書劍恩仇錄》(一九五五)是第一部,金庸這個筆名也首次出現。《射雕英雄傳》(一九五七年)一出現就奠定了金庸武俠小說的當代至尊地位。以後有“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普遍認為金庸最好的武俠小說是:《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記》。

  這副對聯最難能可貴的是內容,可以概括金庸小說的特點。上聯“飛雪連天射白鹿”豪氣幹雲,彰顯武俠氣象。下聯“笑書神俠倚碧鴛”風神瀟灑,另有兒女柔情。

  白鹿,古時以為祥瑞。明·沈德符《野獲編·禨祥·白鹿》:“嘉靖十二年,河南巡撫吳山獻白鹿,為大臣諂媚之始。”射鹿同逐鹿、問鼎、射雕。

  “倚碧鴛”一句,頗有人批評,雖然略顯生硬,其實也有本。宋代有李振祖《浪淘沙》詞,其下闋詞雲:“……誰倚碧闌低。酒暈雙眉。鴛鴦並浴燕交飛。一片間情春水隔,斜日人歸。”賀鑄有《南歌子》詞,其上闋雲:“境跨三千裏,樓侵尺五天。碧鴛鴦瓦晝生煙。未信西山台觀、壓當年。……”



  我最激賞的金庸對聯是用於《鹿鼎記》回目的摘句聯。它將詩意和小說的廣博結合在一起,給讀者以無比的藝術享受。

摘句聯和詩(詞)文摘句應該如何區分?或者說摘句聯如何界定?這一直是需要討論和明確的問題。摘句聯的定義應符合以下四點:①詩(詞)文摘句,而且符合對聯的基本特點。這用以和創作聯區分;②具有獨立存在的意義,和原詩文脫離;③具有完整的意思以及獨立的審美價值;④具有應用價值;通常用於書法,即摘句聯書法。這是書法對聯的一種。

  金庸的《鹿鼎記》回目對聯是摘句聯。最難得的是全書五十回,回目對聯全部是摘句聯。這在中國對聯發展史上是空前的。其努力值得聯人借鑒。



  金庸(一九二四——二零一八)原名查良鏞,生於浙江省海寧,一九四八年移居香港。一九五九年,金庸等人於香港創辦《明報》。一九八五年起,曆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製小組負責人之一。金庸是當代武俠小說作家、報業巨子、政治評論家。

  查家在清代是名門望族,所謂“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被康熙稱為“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人家”,並賜以“澹遠堂”“敬業堂”“嘉瑞堂”等匾額。查慎行的弟弟是查嗣庭,兄弟倆都是翰林。查慎行的族叔查繼佐是查良鏞(金庸)的先祖,《鹿鼎記》回目對聯全部來自清朝查慎行的《敬業堂詩集》。查慎行(一六五零——一七二七),初名嗣璉,字夏重,後改名慎行。《敬業堂詩集》計有四十八卷四千六百篇。

  查慎行詩學蘇軾、陸遊,自朱彝尊去世後,為東南詩壇領袖。王漁洋對查慎行詩評價很高,比之宋代陸遊。曰:“夏重(查慎行)詩,黃晦木先生常比之劍南(陸遊)。餘謂以近體論,劍南奇創之才,夏重或遜其雄,夏重綿至之思,劍南亦未之過,當與古人爭勝毫厘。……”

  名詩出名聯,回目聯所用摘句,很多都很精妙。有的用典渾成,有的造語警策,限於篇幅,略舉幾例:

  例一第一回:

  縱橫鉤黨清流禍;

  峭茜風期月旦評。

  這一聯出自查慎行《黃晦木先生從魏青城憲副乞買山資將卜居河渚有詩十章誌喜邀餘同作欣然次韻亦如先生之數》。詩雲:“覆巢事過儼他生,回首風波噩夢驚。碩果兩朝誰鬥健,白頭一意自孤行。縱橫鉤黨清流禍,峭茜風期月旦評。幾為借柯憐病鶴,羽毛如雪照人明。”

  “鉤黨”語出《後漢書·孝靈帝紀》“製詔州郡,大舉鉤黨。”“縱橫鉤黨”也是有典故的。清代最後一個探花商衍鎏在所著《清代科舉考試述錄》一書中稱:“查嗣庭著有《維止錄》,取‘明之大廈已傾,得清維止之’之意。世宗(雍正)覽之,初甚嘉許,謂其識大體。太監某進曰:‘此悖逆書耳,何嘉焉?’雍正詢其故,某曰:‘縱觀之,見其頌揚我朝,若橫觀之,盡是詆斥滿州耳!’雍正側而觀之,果然。遂大怒。”清代寫字都是豎寫,縱觀之是“維止”。橫觀之“維止”就成了“雍正無頭”了。

  “查嗣庭科場試題案”是清代一樁震驚全國的大案。在中國曆史上,以科場試題得禍的可謂絕無僅有。

  查嗣庭被定為“大逆不道,怨誹詛咒”罪,下獄後病死又被戮屍。子查澐處斬,族人或流放或與功臣為奴。查慎行也牽連入獄,但“從寬免罪”釋放。

  “清流禍”或是指唐史上的“白馬驛之禍”。朱溫篡唐,這引起忠於唐室的舊臣百官的私下議論。結果,被唐朝一功臣的曾孫李振告發。李振因為科舉考試屢次不第,特別痛恨科舉中人,他向朱溫建議“此等自謂清流,宜投諸河,永為濁流”。天佑二年六月,朱溫於滑州白馬驛誅殺左仆射裴樞、吏部尚書陸扆等“衣冠清流”三十餘人,將他們的屍體投入河裏,史稱“白馬驛之禍”。等等。

  “峭茜”出於唐代張說《過蜀道山》詩“披林入峭茜,攀磴陟崔嵬”。意思是高峻茂盛。比喻人格高尚。“月旦評”,是指三國時候許劭兄弟主持的對當代人物或詩文等的品評、褒貶,因為常在每月初一發表,故稱“月旦評”。一言之褒,身價百倍。

  《鹿鼎記》第一回金庸就寫莊廷鑨明史案,又用查慎行詩聯作全書回目對聯,不僅僅是為查慎行的詩作宣傳廣告,深層的意義是因為查嗣庭就是被“縱橫鉤黨”的,更深的意義在為先祖查繼佐辯誣。

  例二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

  這一聯出自《敝裘二首》之一。原詩雲:中道誰能便棄捐,尨茸雖敝省裝綿。曾隨東西南北路,獨結冰霜雨雪緣。布褐不妨為替代,綈袍何取受哀憐。敢援齊相狐裘例,尚可隨身十五年。

  此詩寫的是敝裘,實際上是懷念縫製敝裘的人。此時查慎行也正在貴州從軍。

  《鹿鼎記》這一回寫的是韋小寶在雙兒的幫助下成功從神龍島脫逃。雙兒伴著韋小寶遠赴俄羅斯,俄羅斯正冰天雪地。這一段騎鹿的故事頗令人神往。“曾隨東西南北路,獨結冰霜雨雪緣”查慎行的這一聯仿佛是為這一回小說量身定製一般。回目和小說內容完全融合,聯語又充滿詩意,可謂相得益彰。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雙兒是否就是韋小寶的敝裘呢?為什麼說是敝裘而不是貂裘?萬裏關山歸來,一定是“塵暗舊貂裘”。

例三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群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

  這一聯出自《燕台雜興次學正劉雨峰原韻十首》之十。詩雲:百分一棹過觥船,何限關河載酒前。投筆生涯經絕域,定巢歸計失驚弦。縱橫野馬群飛路,跋扈風箏一線天。曾是征南舊賓客,摩挲髀肉也潸然。

  我很喜歡這一聯,喜歡聯語的英風豪氣。但是風箏而稱跋扈,則跋扈風箏作何解釋?原來是典出陸遊。

  陸遊有《觀村童戲溪上》一詩,寫兒童騎竹馬放風箏。詩雲:“雨餘溪水掠堤平,閑看村童謝晚晴。竹馬踉蹡衝淖去,紙鳶跋扈挾風鳴。三冬暫就儒生學,千耦還從父老耕。識字粗堪供賦役,不須辛苦慕公卿。”紙鳶即風箏。陸詩“紙鳶跋扈”即查詩“跋扈風箏”。之所以“跋扈”也無非借風而已。縱使飛上了天,又能怎樣?

  “竹馬踉蹡”成“縱橫野馬”,“紙鳶跋扈”成“跋扈風箏”,氣勢就不同了。“衝淖去”成“群飛路”,氣象闊大。“挾風鳴”成“一線天”,是變化所在。點石成金是值得學習的。

  “縱橫野馬群飛路”,是寫《鹿鼎記》這一回的內容,用以形容吳應熊奪路而逃,頻繁換馬確實形象得很。然而,風箏飛得再高,也隻有“一線天”而已。

  例四第四十六回:

  千裏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

  此聯出自《九仙山平遠台》。詩雲:“跨鯉人遙片碣留,居僧指點說丹丘。平生不信神仙術,垂老宜為寂寞遊。千裏帆檣來域外,九霄風雨過城頭。劇憐野色亭西路,好景多歸萬歲樓。”

  九仙山即現在的於山風景區,位於福州市區東南。因為戰國時期有於越族居此,故名於山。相傳漢代有臨川何氏九兄弟在此山修仙煉丹,又名九仙山。於山名勝古跡眾多,其中有紀念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的戚公祠、平遠台等,風景清幽並有野趣。

  戚公祠位於於山白塔寺東。明代傑出軍事家戚繼光(時任浙江參將),在嘉靖四十一年(一五六二)率兵援閩抗倭,在寧德橫嶼、福清牛田、莆田林墩打了三次大勝仗。班師回浙江時,福州官紳在於山平遠台設宴接風,勒碑紀功。後人在此建戚公祠。

  千裏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

  聯極有氣勢又富有想象力。句法借鑒的應該是劉禹錫《西塞山懷古》“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鹿鼎記》這一回寫施琅平定台灣故事。施琅率水師攻台,至鹿耳門因為水淺,戰船不能駛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無計可施,忽然大霧彌天,潮水大漲,清軍戰船一齊湧入,台灣就此收複。這一點正同鄭成功收複台灣。真是天意。

  “九霄風雨過城頭”一句,因為“風雨”二字忽然想起毛澤東主席所作《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全詩是“鍾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金庸創作的對聯是用於小說回目的對聯,有七言和五言二種。七言對聯用於《書劍恩仇錄》的回目,計二十聯;五言對聯用於《碧血劍》的回目,也是二十聯。這是金庸繼承了古代章回小說回目對聯的傳統。尤其是從《水滸傳》《紅樓夢》學習更多。



  金庸小說的回目對聯最具特色的地方,是回目對聯與這一回的內容高度一致性以及回目對聯的高度概括性。這符合對聯的“切”,其中的一些也是很雅致的。茲舉四例。

  例一第七回:

  琴音朗朗聞雁落;

  劍氣沉沉作龍吟。

  《書劍恩仇錄》這一回的內容是:在杭州西湖,因為琴音朗朗陳家洛邂逅了微服出遊的乾隆皇帝,兩人因琴而有知音之感。於是乾隆皇帝就請陳家洛彈一曲。陳家洛彈的是《平沙落雁》。《平沙落雁》又名《雁落平沙》,是古琴名曲,有多種流派傳譜。《平沙落雁》曲調悠揚流暢,通過時隱時現的雁鳴,描寫雁群在空際盤旋顧盼的情景。《天聞閣琴譜》中寫道:“蓋取其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裏,天際飛鳴。借鴻鵠之遠誌。寫逸士之心胸者也。”

  兩人再度在西湖舟中相遇,又成了武鬥。陳家洛的紅花會群英和乾隆皇帝的侍衛高手對決,說得上虎嘯龍吟。最後是一僧一道鬥劍。宋代詩人喜歡以劍氣一詞入詩:劉過《夜思中原》有“猶耿孤忠思報主,插天劍氣夜光芒。”徐誼《石井泉》有“千古英雄劍氣寒”。

  這一回,喜歡武俠小說的人自是非常過癮。讀完小說,再來看回目,就特別有味道。

  例二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裏行。

  金庸雖然不擅長詩詞,但是對這一副回目聯還是有些小得意的。金庸自己說:“我撰寫小說擬回目時,常得文統(梁羽生原名陳文統)兄指教,他指教時常悄悄而言,不想旁人聽到。有一次他悄悄跟我說:

  盈盈紅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裏行。

  這一聯對仗,平仄都很好。

  將對聯與《書劍恩仇錄》這一回的內容對比,覺得最有啟發性。這一回是寫兩段故事:一是寫周綺與徐天宏喜結連理,洞房花燭。另一是寫李沅芷對餘魚同不離不棄,萬裏隨行。其中武打不斷,精彩紛呈。回目卻置武打於不顧,而專注於俠骨柔情。這就是金庸異於常人的地方。如果小說是畫龍,那麼回目對聯就是點睛。上聯“盈盈”是形容女子的形容舉止、儀態美好,用以指周綺,有一些調侃的意味。當是從辛棄疾《青玉案·元夕》“笑語盈盈暗香去”而得靈感。“三生約”來源於唐代袁郊《甘澤謠·圓觀》之三生石的故事。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來生。

  下聯“青霜”指劍。出自唐·王勃《滕王閣序》:“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霍霍”指劍氣。源自《木蘭詩》:“磨刀霍霍向豬羊。”近人女俠秋瑾《寶刀歌》雲:“辟地黃河及長江,大刀霍霍定中原。”下聯寫李沅芷女俠風采。李沅芷是用劍的。明明是武打場麵,不寫粗魯漢子,而著眼於紅妝女兒。這種對聯寫法,我為金庸浮一大白。

  例三第六回:

  逾牆摟處子;

  結陣困郎君。

  《碧血劍》回目對聯全用五言。對聯越短越難寫,此聯最成功的地方是短聯的詩意化的努力。

  金庸寫武俠小說的態度是極其認真的。曹雪芹寫紅樓夢“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金庸也是這樣,增刪修改,精益求精。

  新版內容對應舊版第七回和第八回。舊版兩回的回目對聯分別是:

  懷舊鬥五老;

  仗義奪千金。

  柔腸泯殺機;

  俠骨喪奸謀。

  將新版和舊版的回目一對比,就能發現,舊版太直白,太淺俗。而新版則充滿俠骨柔情。

  上聯典出《孟子》:“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詩經》亦雲:“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對應這一回的上半段內容,金蛇郎君夏雪宜潛入黑惡勢力的溫家報滅家殺親之仇,劫走溫儀並由此引發的一段畸戀,結果則改變了兩人的一生。

下聯寫“結陣”。金庸比較喜歡寫結陣,很多本書中都有陣,什麼“北鬥七星陣”呀等等。此書寫溫家五老用五行陣試圖困住袁承誌。袁承誌是溫青青心中之郎君。上聯寫母,下聯寫女,才子伎倆,變幻無方。

  唐代尚武。唐代詩人不僅喜歡寫結陣,而且喜歡破陣,如:竇威《出塞曲》:“看雲方結陣,卻月始連營。”張說《鄴都引》:“晝攜壯士破堅陣”。詩人是說說而已,但金庸卻能於小說中談兵。宋代詩人葛長庚 《念奴嬌》雲“醉擁詩兵驅筆陣”頗能搔著癢處。

  例四第十五回:

  纖纖出鐵手;

  烈烈舞金蛇。

  上聯或源於《古詩十九首之二》中的名句“纖纖出素手”,易“素手”為“鐵手”。原詩雲:“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下聯初版是“纖纖出鐵手,矯矯舞金蛇。”矯矯有矯矯不群的意思,改成烈烈以後有威武貌,氣勢更自不凡。唐代柳宗元《鼓吹鐃歌·高昌》:“烈烈王者師,熊螭以為徒。”

  金蛇指金蛇劍,即碧血劍。舞金蛇典出於李賀的詩《感諷六首》,“人間春蕩蕩,帳暖香揚揚。飛光染幽紅,誇嬌來洞房。舞席泥金蛇,桐竹羅花床。”

  聶耳在一九三四年曾經根據民間樂曲整理改編成一首民族管弦樂曲《金蛇狂舞》,以金庸的年齡,或許也受其影響。二零零八年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上就是使用該曲作為背景音樂來烘托奧運會的中國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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