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又稱對聯，一般多在大門兩邊或者亭台樓榭的楹柱上，或者懸掛在廳堂中。之前說過，楹聯一直是我重點關注的一類人文景致，因為形式對仗，言簡意賅，姿勢好，更重要的是，它從來都是有態度的。有姿勢有態度，所以它是有姿態的。我出去玩會盡可能拍下所有的楹聯。

鞍山千山無量觀展牌

遼寧省鞍山市有個千山，屬於國家5A級景區，山上佛道香火都很興旺。裏麵有個道觀叫無量觀，屬於全真派，是全國重點道教宮觀。觀門外有個介紹景區的展牌，兩邊的聯是“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 我一看，這不是西遊記裏的麼，唐僧師徒西天取經，經過萬壽山五莊觀，門口就掛著這幅聯。

悟空當時就笑了：

“這道士說大話唬人。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

                                                                                                 ----《西遊記》

悟空說得沒錯，這話確實挺唬人的，但這是對一般人而言，對五莊觀的主人鎮元子則不同。鎮元子是地仙之祖，他的家門口是當得起這幅聯的，他的家裏也隻供“天”、“地”兩個字。

揚州東關街武當行宮大門

揚州東關街有個道教舊址，叫武當行宮。這個行宮門口也寫著這幅聯，隻是搭配換了下：“與天同壽神仙府，長生不老道人家”。竊以為，這個地方還是不換更好些，“與天同壽”應該是比“長生不老”更高的境界，作為遞進，放在後麵更合適些。

用這幅聯的地方肯定不止這兩處，成仙得道，長生不老，這是道家的至高追求。這幅聯算是表達得很到位了。

湯陰嶽廟正殿

河南安陽的湯陰縣是嶽飛的故鄉，這裏有座嶽廟。嶽廟裏正殿的門口是這樣一副楹聯：“人生自古誰無死，第一功名不愛錢”，橫批是“乃武乃文”。對聯是清朝同治年間榜眼何金壽所題。橫批就是既有武功又有文德的意思，可以認為是文武雙全。

上聯“人生自古誰無死”，出自宋末元初民族英雄文天祥在1279年所作的詩《過零丁洋》，下聯“第一功名不愛錢”，出自明代嘉靖年間著名的諫臣楊繼盛被害前的詩作。而後一句也影射了嶽飛當年說過的一句名言。

“或問天下何時太平，飛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宋史》

湯陰嶽廟碑文

“不愛錢”，被這位鐵骨錚錚的明朝諫臣楊繼盛認為是第一功名。

這裏，對聯的作者是組合了文天祥和楊繼盛的名言，將這三位不同時代卻精神上一脈相承的人物聯係了起來。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兩句放一起並不好讀，主要是不對賬，總覺得有些突兀，而且第二句太口語化，所以我很容易就記住這幅聯，因為覺得不合適。

杭州嶽廟嶽飛墓與嶽雲墓

我們再來到杭州看看杭州的嶽廟，這裏也有幅聯讓人過目難忘。

這個嶽廟是嶽飛埋葬的地方，裏麵有嶽飛和長子嶽雲的墓。嶽飛墓前的墓闕下跪著四個鐵鑄人像，也就是陷害嶽飛的四個主謀人物：秦檜、王氏、張俊、萬俟咼（mo四聲qi二聲xie四聲）。跪像背後的墓闕上有幅楹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杭州嶽廟墓闕

這幅聯對仗極其工整，上下聯講兩件事情，但是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主題，態度非常鮮明。它擬人化了“青山”和“白鐵”這兩種似乎沒有生命的事物，這一刻，世間萬物仿佛都活了，它們有意識了，它們對被選擇“埋忠骨”和“鑄佞臣”，表達的了自己強烈的好惡：“有幸”和“無辜”。

這幅聯內容很有感染力，讀來讓人非常動容。

湯陰嶽廟跪像

順便說一句，杭州嶽廟嶽墓前跪著四個人，湯陰嶽廟還多一個人，叫王俊，是當時嶽飛的部將，一般認為他被秦檜收買，誣陷嶽飛。

我們再把目光投向我的家鄉甘肅天水。市裏有西漢名將李廣的墓。李廣是天水人，當年征討匈奴，遭衛青問責，負氣自殺，屍骨應該不可尋了，這裏是一個紀念性質的衣冠塚。

天水李廣墓（衣冠塚）

李廣除了射箭厲害，最有名的就是他出現在那個著名的典故“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中，這句話大意就是說，馮唐到老都得不到重用，而李廣（雖然一直在邊關作戰）始終沒有被封侯。

李廣年輕的時候，漢文帝曾對他說：

“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史記》

小李子啊小李子，你可沒生對時候，你要是在高皇帝（劉邦）那會兒，弄個萬戶侯當不跟玩一樣。說句題外話，那你他娘的倒是封啊，你不是皇上麼。

這話不吉利，最後一語成讖，甚至連李廣的堂弟都封侯了，但就是沒他什麼事。

李廣也很困惑，有次他和一個朋友說，漢和匈奴作戰，他幾乎每次都在，而且還很拚命，很多一起打仗的人，功勞不如他的，都封侯了，唯獨他沒有。那個人問他有沒有什麼遺憾的事情。李廣說他曾經誘降了八百多羌人，本來要放的，但他全殺了，總覺得是個大遺憾。

那人說：

“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史記》

最大的禍患莫過於殺掉投降的人，這就是你不能封侯的原因。說白了，你作孽了，你活該，你覺得你很屌，其實然並卵。所以後世都認為李廣這個人運數不好，他是曆史上比較典型的不走運的代表。

李廣墓園展廳內的一副對聯

但展廳內有幅毛筆書法的聯，為李廣作了不卑不亢的辯解：“何須封侯世間幾人稱飛將，勿論嘉勉漢室八郡作太守。”

封侯算雞毛，這世上有幾人能被稱為飛將軍？

提什麼賞賜，大漢有幾人能在八個郡當太守？

封侯在西漢是異姓臣子能得到的最高恩惠，這幅聯巧妙地避開了李廣難封這個尷尬的話題，而是討論李廣的個人能力和功績。這境界一下子就上去了。

李廣作戰勇猛，當時匈奴稱他為“飛將軍”，所以上聯一問，大家都楞了，是啊，還有誰能被稱作“飛將軍”呢。雖然後來一些作戰勇猛的將領也會被叫做飛將軍，但這個名號，應該是從李廣開始的。英格蘭曼聯隊有個足球運動員叫菲爾-瓊斯，他踢球勇猛，奮不顧身，中國球迷也稱其為“飛將軍。”他是李廣的名號在國際足球界的傳承人。

李廣作八郡太守分布圖

不提賞賜，李廣在大漢的八個郡當過太守，從西到東分別是：隴西、北地、上郡、雲中、雁門、代郡、上穀和右北平，這八個郡幾乎覆蓋了整個漢匈邊境，功勞多少不說，光在邊境這麼多地方駐守過，無數次和匈奴廝殺，說他為大漢抵禦匈奴拚盡全力，應該不為過吧。

沒有封侯，賞賜也不多，但是一生為國盡力、抵禦外敵，他是值得後人尊崇的。這幅聯妙在撇開尷尬，換了一個角度看李廣，對“李廣難封”做了一次有力的回擊。

天水李廣墓園大門

其實墓園門口的一副聯寫得也很不錯：“勇無敵忠無雙列傳一篇為英雄千古絕唱，生不侯死不葬佳城半畝壯桑梓萬姓豪情。”

上聯說李廣忠勇無雙，有《史記》的一篇傳記為他正名。司馬遷似乎很鍾愛李廣，單獨為他立傳，而衛青和霍去病兩大討伐匈奴的功勳，他也才合寫了一篇傳記。下聯說，李廣生沒有封侯，死也沒有下葬（下葬情況不可考），佳城天水有半畝良田（指代他的墓園）為家鄉父老留下他的豪情。天水和李廣合起來，稱飛將佳城。這幅聯更大氣些，適合掛在門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