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父親貼春聯時的情景
父親不會編對聯,也不會寫對聯,隻會貼對聯。他一貼就貼得認真,門窗都貼滿,還要給大門貼雙聯,豬圈貼“槽頭興旺”,雞舍貼“雞鴨成群”。公社化時,家中常常斷炊,年也過得捉襟見肘,年畫和春聯一定不能少。記得有一年,他特意請了陽坡的楊維州來寫對聯,一手好毛筆字,像印的一樣,功力了得。我樂意磨墨,牽紙,端茶遞水。楊維州過去當過保長,別人不敢請,父親敢請。
父親貼春聯還有一個講究,總要早,搶在別人之前,天未亮好就開始燒魔芋,搗漿糊。仿佛第一個貼的是金,後麵的就是銀或銅了。貼了,並且占了先,這還不夠,背著手走到大路上回望,偷著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貼和不貼是不一樣,不說門楣生輝,整個院子頓時亮堂起來,人也格外精神,年就會喜慶十分。
在父親心目中,春聯就是人的臉,一貼,就紅光滿麵,神采奕奕。沒有貼春聯,就不算過年,年味就淡了許多。房子再陳舊,隻要貼上大紅對聯,就有新鮮感,就會遮掉許多醜。父親不懂年風俗、聯文化,就是覺得貼了好,貼了才是“年”,幾十年如一日,固守著自己的認知和喜好,年年貼,從未間斷,也不偷工減料。去年說貼不了了,隻好請人,給人家一包中華煙。今年早早地宣布,不貼對聯了!也難怪,父親屬雞,今年是本命年,滿八十四的人了,十二生肖過了七輪,加上腿有殘疾,背又駝的厲害,不可能再爬樓梯、站高板凳了。
以前我都是祭祖上亮時分才回去,今年說一清早回,並且自編了幾聯,請縣上的書法家早早寫好。對於楹聯,我是門外漢,好歹出個幾本書,自己不編找現成的說不過去。老家的小地名很美很有文化味兒,如芳流,草鞋埡,月亮壩,蓮花台,我為大門編了兩幅:石瓦土牆背靠蓮花台,水碧山青門對月亮壩;草鞋埡盛草千載,芳流河流芳百世。好在草鞋埡這個地方小,去的人少,懂聯的人不多,出一點醜失一點格沒有多少人知道。耳門和窗子上有編有借,如:雲祥芳流吹柳綠,雨潤草埡染梅紅;田頭地邊和睦景,屋後房前錦繡春;飄飄瑞雪傳喜訊,嫋嫋炊煙送吉祥;春風化雨添福壽,村富民樂享太平。
父親聽說我自己編了對聯,還把草鞋埡的地名寫到裏麵,高興地說:現在貼不了了,可以打下手嘛!牽牽紙、抹一下漿糊還行。一個事情,幾十年初心不改,以一生為長度,心無旁騖,經年累月,耗不盡最初的熱情,終其一生為一個偉大節日中的一個小細節堅守,這是不是平凡中的可愛,卑微處的向高。
人總是要老的,總有一些事情逐漸做不動了,總有一些刻骨銘心的愛好力不從心。如父親的貼春聯,貼不了了,就打雜,打不了雜,就欣賞,看晚輩給貼。在我心中,父親不是在貼春聯,是在給先人祖宗臉上貼金呢!是在給後輩兒孫心上貼心呢!
▲現在的父親隻能打打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