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來講“缺省”對聯。顧名思義，“缺省”就是話不說完，但是又要讓別人明白是什麼意思，產生類似歇後語的感覺。比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瞎子點燈——白費電”一類。說半句留半句，可以達到含而不露的效果，有時是難言之隱，有時是詼諧，有時是強調，有時則是挖苦、諷刺。
點擊查看：十分鍾奇趣對聯說 | 拾陸 · 缺省聯：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就掛了
明代《雪濤諧史》中記載了一段趣事：
一士人家貧，欲與其友上壽，無從得酒，但持水一瓶，稱觴時謂友人曰“請以歇後語為壽”，曰：“君子之交淡如。”友應聲曰：“醉翁之意不在。”
這是一個窮文人無可奈何的幽默，祝壽時沒錢買酒，又不好意思直接說送水，隻好用了“缺省”的手法，說“君子之交淡如”。讀過書的都知道，這句補全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借以表達二人的交情。最妙的則是主人的回複，他說“醉翁之意不在”，這句補全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思是說，我根本不需要你特意送酒啊。之所以“缺省”，當然是為了照顧客人的麵子，機智地化解了客人的尷尬，也留下了這一副巧妙的缺省對：
君子之交淡如；
醉翁之意不在。
同樣是困頓不堪，有人過年的時候在家裏貼了這樣一副春聯：
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
橫批：
南北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副聯除了缺省，還運用了雙關、諧音等技巧。十個數字中沒有寫“一”和“十”，數字“一”諧音衣服的“衣”，數字“十”則諧音食物的“食”，連起來就是“缺衣少食”啊！橫批也有缺省，東西南北沒有了“東西”二字，就是“沒東西”的意思。大過年的貼這種春聯，讓人看了實在有些辛酸。
缺省對經常會拿數字做文章，上麵那副是辛酸，下麵這副則是霸氣外漏，對聯寫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禮義廉。
上聯是七個數字，我們先不管它是什麼意思，直接來看下聯。下聯說了人生“八德”中的七個，“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單單沒有“恥”字，這分明是在罵對方“無恥”啊！回頭再看上聯，到“七”結束，沒有“八”字，聯想一下就是“忘八”，諧音“王八”。不知誰被這位罵成了“無恥”的“王八”，收到這種對聯，恐怕也是要憋屈個好幾天了。
要說罵人，還有更加引經據典的，比如下麵這副：
士為知己；
卿本佳人。
上聯缺省了成語“士為知己者死”，特意不寫出“死”字，但讀者一看便知是在詛咒。下聯則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的前半句，隱藏了一個大大的“賊”字。這聯單看字麵全是好話，但是若聯係到後半句，意思變陡然一變。到底是誰被罵得這麼慘呢？這裏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清代筆記記載，挨罵的這位是，“清宗室雙富，別號士卿，官至某省監司，以貪墨褫職”。這下就明白了，這位老兄號“士卿”，於是上下聯的第一個字分別嵌入了“士卿”二字；他還是皇室宗親，“佳人”二字也說得通；“貪墨”即是貪汙，所以作者缺省了“從賊”的說法，當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這下大家學到文雅的罵人方法了吧？就是先找幾個罵人的字眼，然後從古書中尋找典雅的句子，上下對仗的拚在一起，如果還能把對方的名、字、號一類放進去，那就更是妙不可言。挨過這種罵的可不止上麵那位“士卿”，明末清初的名士錢謙益也不得幸免。錢謙益做過明朝的尚書，入清後仍然為官，可謂大節有虧。錢謙益晚年給自己的住處起名“逸老堂”，這可給想罵他的人找到了發力點，沒多久他的“逸老堂”就掛上了這樣一副對聯：
逸居無教則近；
老而不死是為。
上聯嵌“逸”，下聯嵌“老”，這是常規操作，關鍵看它缺省的地方。上聯出自《孟子》，“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給錢謙益留了“禽獸”二字；下聯出自《論語》，“老而不死是為賊”，與前麵的“卿本佳人”一樣，罵人是賊。此聯一“逸”一“老”，不僅嵌名，意思也仿佛為錢謙益量身定做一般，難怪吳恭亨在《對聯話》記載此聯時，還不忘補上一句“歇後語罵盡千古長樂老”，不亦快哉！
“老而不死是為”可謂缺省對聯中的戰鬥機，不但明末清初的錢謙益挨過罵，清末民初的另一位文壇祭酒康有為也沒能逃過。罵他的人來頭同樣不小，就是著名的國學大師章太炎。據說，康有為古稀大壽之時，章太炎送來一聯，寫道：
國之將亡必有；
老而不死是為。
我們現在看到這種“欲說還休”的對聯，應該已經可以直接想到作者不懷好意了。下聯仍然是出自《論語》的“老而不死是為賊”，上聯則是同樣出自經書《禮記》的“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不僅如此，此聯上下聯最後的兩字分別是康有為名字中的“有”和“為”。古人有避諱之說，直呼其名便是大不敬，況且將其寫在最後呢，仿佛踢倒在地還要踏上一隻腳一般。康有為的古稀壽宴收到這樣一副對聯，裏麵還有“亡”、“死”等忌諱的字眼，真不知道是什麼仇什麼恨了。
當然，缺省對聯也不隻是罵人用的，用來抒發自己的感情有時也會起到奇效，比如下麵這副對聯：
與爾同銷萬古；
問君能有幾多。
這副聯是把李白和李煜強行配在了一起，要突出的是什麼情感呢？沒錯，就是一個“愁”字，“與爾同銷萬古愁”“問君能有幾多愁”，當真是愁白了頭，愁斷了腸啊！
缺省的手法在對聯中不是非常常見，但是這種對仗技巧很有意思，此外還可以延伸解讀出一種傳統審美的傾向——含蓄，這是我們以後的節目中會詳細講解的。今天給大家留一個開放性話題，隨便創作一副缺省對聯，要讓讀者一看就知道想表達什麼。說起來容易，寫起來也不簡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