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 當 (1593一1673),俗姓唐,名泰,字大來。法名普荷、通荷,號擔當,別號布史、此置子、遲道人。雲南晉寧五龍山人。其先祖原籍浙江淳安,明初從戎來滇,世居晉寧。生於仕宦之家,工於詩文。天啟年間應試落第,曾學詩書畫於董其昌、陳眉公等門下。明亡清立之際,剃發為僧,駐錫雞足山寶蓮庵。有詩、書、畫“三絕”之譽,精研佛理,為人誌存氣節,放浪形跡。傳世畫作有《詩畫冊》《色彩山水圖冊》,詩集有《翛園集》《橛庵草》,楹聯集有《罔措齋聯語》。所作楹聯沉靜曠達,玄遠空靈,平淡天真,充滿禪意。
昆明笻竹寺客堂
托缽歸來,不為鍾鳴鼓響;
結齋便去,也知鹽盡炭無。
上聯寫僧人化緣未得而歸,托缽回寺,卻不是為了撞鍾擊鼓,而是期盼寺內有登門施主的施舍之物;下聯說寄住的遊方僧人結束廟內寄住生活,是因為寺內柴米油鹽也用盡了。全聯記述了行腳僧的窘迫困境。
大理寶相寺
拄杖尾掉一片白雲,不重不輕,任我拈為詩料;
火爐頭說幾句冷語,亦吞亦吐,有誰透著宗風。
此聯寫得自然灑脫,拈杖尾白雲作詩料,聽爐頭冷語蘊宗風,皆是佛門淨地尋常風景,信手拈來,便覺不俗。
大理感通寺
百尺高樓千古勝;
萬裏江山一擔當。
上聯賞寺中高樓百尺為千古名勝,下聯將萬裏江山挑在肩上,氣勢豪邁。
賓川雞足山寂光寺
不待海枯才記底;
但逢月上即敲門。
上聯說不必等到海水幹了才記得海是有底的,下聯是說每當夜裏月亮升起時晚歸的僧人就來敲門回寺參禪。看起來兩句不相幹的句子卻都是描寫佛門的思維方式與日常生活。
賓川雞足山悉壇寺
以端坐為須彌,放下的便是;
以明日為來世,已過者不留。
須彌:相傳是古印度神話中的名山。放下:即斷舍離,佛教提倡“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上聯是說一心念佛,萬般皆放下。下聯是說佛教修來世,也許今生將盡,明日即為來世,過去的一切都如風吹散了然無痕。
賓川雞足山牟尼庵
彈指作聲,是從何處來此;
開顏見佛,好在這裏入門。
《法句譬喻經》載,釋迦牟尼見一和尚每日飽食後恣意睡眠,從不修行,便前往靜室彈指作聲促其覺醒。上聯從佛陀角度詢問新人從何處來。下聯從新僧角度回答。參見佛麵由此入門。
雞足山某寺
雖無著足處;
自有破顏時。
破顏:發笑,或生氣變臉。雖寺中人滿幾無插足之處,但開心參禪總有愜意之時。
禪門
莫看仙人扇;
須拋自己梭。
此聯說不要空羨慕仙人手裏飛舞的扇子,那畢竟是別人的,最重要是拋好自己手中的飛梭。
那個何如這個;
收的即是放的。
此聯說別人的哪比得上自己的,收回來的也就是當初放出去的。
若能當下了了;
何須道個如如。
了了:指心裏明白,清楚通達。如如:佛教語,即永恒存在的真如。全聯是說若能當下頓然開悟,何必要說什麼長久存在的玄機。
半個窗中山有色;
三根椽下我無禪。
佛教的色,就是地、水、火、風四大構成的物質世界。三根椽下:指稱禪床。上聯記窗外物象,下聯抒自家情懷。
幾人出世能忘世;
顧我居山且話山。
上聯指有些僧人身入佛門心卻未與塵世斷舍離,下聯自雲居此山中便能道其山中奧妙。
有滋味中須脫殼;
無蹤跡處莫藏身。
如果感覺生活得有滋有味就必須擺脫這種境地,僧人的生活應是清靜寡淡的。
臨濟不辭三頓棒;
芝公隻有一莖虀。
臨濟宗祖師義玄接納新僧每以叱喝顯大機用,故而有“臨濟喝、德山棒”之稱。虀:jī,“齏”的異體字,指搗碎的薑、蒜、韭菜等。
蜀地當歸無一劑;
鎮州蘿卜有三斤。
明朝時當歸已廣泛栽種,《本草綱目》載當歸以陝、蜀、秦州、汶州產地出名。僧人問趙州禪師從南泉禪師處學到了什麼禪法,趙州隻答一句“鎮州盛產蘿卜重三斤”。用意是告訴他鎮州盛產蘿卜是極為平常的事。禪法也是如此,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傳,一切都要靠平常心去體悟。
生涯都是閑家具;
公驗元非古佛心。
公驗:意為官府開具的證件。上聯說普通生活就是家中平時用不上的家具。下聯說官府開具的證件並不是出於樸素的古佛心。
一莖也自堪為刹;
攝土何曾不是香。
一莖:原指植物一條莖,後表數量,多用於條狀物。攝土:在野外撮土代替香爐,燒香敬神。此聯說隻要神靈,一棵草也可視為廟;隻要心誠,撮土也可當香燃。
從無字中下注腳;
在有力處打轉身。
上聯說從無字處作解釋,下聯說往往正發力時就須轉身。
錦囊裏有山最小;
蒲團上覓路何長。
行腳僧的錦囊裏是百寶袋什麼都有,山是裏麵最小的,如須彌納於芥子之喻。於蒲團上坐禪看著不動,實則參禪的路是十分漫長的。
當下機能收能放;
末後句是有是無。
“當下機”的“機”指機鋒,禪宗講究機鋒,問言答語多一語雙關收放自如蘊含深意。廟裏常張貼“照顧話頭”的偈語。交鋒後也許有話也許無話,一切不在“言傳”盡在“意會”之中。
無有少法才為法;
若幹種心即非心。
上聯說沒有或缺少法度時才顯示法度的重要,下聯說貴在一心,若存在多種心就不是純正的心。
諸佛元無向上一路;
臨濟隻有脅下三拳。
向上一路:典出《碧岩錄》,佛教禪宗指不可思議的徹悟境界。脅下三拳:臨濟義玄初於黃檗希運座下,三次問法,其聲未絕,黃檗便打。其後臨濟往見高安大愚懇切問法再被打,遂擊打大愚脅下三拳,言下大悟。
可是這個,可是那個;
不得有言,不得無言。
上聯形象描述有人遇事時百般強調客觀理由,下聯指出凡事不可多言推脫,也不能不表明態度。
猿影捉來,不無攪我;
貓兒斬了,何必救他。
“猿影”典出宋代釋祖珍《偈三十五首》:“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南泉斬貓”是禪宗公案。東西兩堂僧人爭要一隻貓,南泉遇見便讓大家說救貓的理由,說不出就殺貓。眾僧無人回話,南泉就殺掉了貓。弟子趙州返回聽說後便脫下鞋頂在頭上,南泉說:“剛才若你在場,就救了貓兒。”趙州把鞋子當帽子戴,諷刺了世人本末倒置的荒唐。
要斷命根,豈在棒喝;
真承宗旨,別有機鋒。
棒喝:禪師接待初學者對於所問往往不作正麵答複,或以棒打,或大喝一聲,以驗其是否聰穎,或暗示和啟悟對方。機鋒:問答迅捷又含有深意的語句。
舉足早已先行,誰雲無路;
覓心了不可得,況複有禪。
了不可得:佛門指了解事實真相後知曉某些東西得不到的原因。《金剛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萬古獨尊,那論天上地下;
一心直往,才稱世外世間。
上聯說無論天上地下無礙我佛獨尊;下聯說在世外世間隻知一往直前。
忽東忽西,必無止足之處;
疑來疑去,定有打破之時。
此聯描繪參禪狀態。佛寺有聯:“藤杖一條,拿得起才放得下;禪門兩扇,看不破就打不開。”開悟後稱“桶底脫落”。上聯說飄移不定,即難心定一處。下聯說正是在種種存疑中才極有可能打破定式,悟得真諦。
公案有三玄,不過魚蹤燕影;
般若無一字,誰雲翠竹黃花。
公案:記錄曆史上禪修活動案例的典籍。三玄:句中玄、意中玄、體中玄。般若無一字:般若即智慧。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
若傍古佛周遮,安能識得自己;
誰雲衲僧罔措,早已捉敗趙州。
上聯說如依仗佛陀庇蔭,便很難認識自我的能力;下聯很不謙虛地說有誰知道和尚擔當早已打敗了著名的趙州從諗禪師。
硬剝剝瘦棱棱,真是一條冷鐵;
清寥寥孤迥迥,別有幾點青山。
上聯說寺中一尊古佛隻是冷冰鐵漢,下聯說寺外清涼孤寂遠橫幾座青山。
謂是禪板有聲,定宜擔於腦後;
說甚漆桶不快,早已拋在麵前。
漆桶:禪宗將未開悟人比喻為處在黑漆桶中,用黑漆桶底脫落表示智光透入,明心見性,豁然大悟。擔當曾在《自題像讚》中說:“擔當老,擔當老,足健而跛,目健而眇;法席掀翻,禪床推倒,且在糞堆裏打眠,漆桶中洗澡。”
無和尚冷淡家風,太好且居門外;
有如來智慧德相,何須定住山中。
上聯說佛門為清靜之地,耐不得寂寞最好別進此門;下聯說若你具備了如來佛那般根器,就不必非來山中修行。隨處可修,閉門即是深山。
當一迷萬惑如鳥在籠中,欲鑽不能鑽出;
判百劫千生學鼠咬倉底,要打畢竟打通。
上聯描繪困守局中不能擺脫羈絆,下聯指出多動腦筋終會解脫出局。塵世禪關俱為一理。
有山青處,誰雲奪境不奪人,要連深公買卻;
入社白時,何妨無詩亦無酒,能將陶令招來。
奪境不奪人:是臨濟導引學人開悟的四種方法“四料簡”,即“奪人不奪境”“奪境不奪人”“人境俱奪”“人境俱不奪”。“人”指主觀存在,“境”指客觀存在。“奪”即運用禪機消除人、境的實有性。奪與不奪,根據對象的實際情況而定。深公:南朝宋齊僧人。善治腳軟疾,曾輯錄諸家舊方三十餘卷,稱《深公方》。陶令:東晉詩人陶淵明。
杖頭流水有淵源,萬古七人,前當證祖,後當證祖;
洞口清風透消息,千僧一喝,老也傳宗,少也傳宗。
萬古七人:指上古七佛,也稱過去七佛,指釋迦牟尼佛及在其以前出現的六位佛陀。千僧:泛指眾多。上聯說與腳下流水同樣,佛寺也有淵源,也尊祖師。下聯說寺廟裏吹過的清風也夾帶著廟的信息,廟中僧人老少都在傳承佛法。
這個骨堆,是怕死的猛然見了皆道活;
一團熱鐵,在咬破者即時嘔卻豈容吞。
用佛家的眼光把人的生死玄機描繪得自然貼切。
1673年,擔當卒於大理感通寺,卒前說偈:“天也破,地也破,認作擔當便錯過,舌頭已斷誰敢坐。”並囑:“吾死之後,吾之墓表得題‘明遺僧普荷之墓’足矣。”擲筆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