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嘉賓:徐維強,甘肅漳縣人,現居蘭州。中國楹聯學會、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對聯文化研究院研究員,紅葉詩社社員,甘肅楹聯學會副會長、青年委員會主任,甘肅省工筆畫協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青年楹聯研究會理事,甘肅詩歌創作研究會理事。
幾年前,我在整理漳縣清代聯家成大猷《對聯燹餘》時,其中收錄了幾副陳長複對聯,讓我對這位隴上聯家有了一點淺顯了解。今年省楹聯學會三代會之際,隴西楊繼勝公以三冊相贈,其中一冊陳長複所著《仁壽山房對聯鈔》,係清代隴西詩人王海帆手抄輯錄。後得暇翻閱,聯墨堪稱雙璧,先賢之精妙聯墨能留存傳世,潤澤後學,楊公功莫大焉。適逢己亥冬至隴聯月旦之期,乃擇其數聯與同好者共賞。
陳長複(生卒年失考),字來心,隴西北關長巷人,雍正元年(1723年)進士,是目前所知隴上最早的聯家之一,在清代早期楹聯文化尚未全盛之際,寫就多副長聯傳世,中國楹聯學會“曆年聯家推薦名錄”之西北聯家中,推陳長複為首位,其人灑脫雄放、豪邁不羈,王海帆有序雲:“……才氣縱橫、名滿西秦……餘少時即習聞鄉裏相傳,有陳進士當街遺矢,目中無人之語,則其睥睨一世之態可仿佛見之矣!……”其聯大多遒勁磅礴、恣肆奇崛、雄強豪放,亦不失平正典雅之製。
自題春聯(後門)
知足不妨後退;
做人還要向前。
賞析:此聯平白如話,讀來疑為當代人所製,風格在陳氏聯中少見。然有兩妙,其一是扣題頗緊,其二是理趣十足,可謂悟透人生進退之妙諦。欲壑難填,無妨知足後退,但在追求自身價值時,還須奮勇向前。
贈張生
樽前花月分三影;
壁上乾坤寫二銘。
賞析:聯贈張生,上下聯各用一張姓事典。上聯三影者,乃宋詞人張先別號,下聯之二銘,指二銘堂,是天下張氏堂號之一。贈張生可謂切合身份,一讚其文采出眾,二讚其恪守祖訓。字字對仗極工,三影、二銘尤妙。
贈張武舉
武也兼文,圯上老人傳舊冊;
勇而好義,閬中飛將識前身。
賞析:此亦一贈張姓者聯,但針對其身份為武舉,用典緊扣張姓而亦有不同,上聯圯上老人,指秦末授張良《太公兵法》於圯上的老父,暗讚武舉兼通文武,有張良之才,下聯則明誇張武舉有閬中張飛勇義之風。圯上、閬中、老人、飛將、舊冊、前身等對仗極為工妙。
內官營魁星閣
飛閣架銀河,蘸筆千尋,頓點開前程暗淡;
層巒扶玉鬥,量才百石,都傾入此地文章。
點評:魁星為我國古代神話中主宰文章之神靈星宿,上聯述說閣樓有千尋之高,如架於銀河之椽筆,並以河水為墨,能點開士子們之暗淡前程。玉鬥,玉製酒器,也指北鬥星,可借喻家國社稷,下聯借此意象,喻此地文脈興盛。聯語大氣磅礴、遞進有致、氣脈貫通、寓意美好,可謂切題切地。銀河、玉鬥、千尋、百石等處對仗頗令人稱道。
清聖祠
當年短歌誰和,數千載溪聲山影,都喻苦心接麥秀;
今日芳躅猶新,幾百代富飽貴馨,誰爭高節勝薇香。
點評:清聖祠供奉伯夷叔齊,在甘肅渭源縣蓮峰鎮首陽山,據傳夷齊二人不食周粟於此采薇而食,最終餓死,千百年來為人所傳頌。聯如行雲流水、娓娓道來、思緒悠遠、情緒綿長,令人滄桑唏噓。麥秀,乃指《麥秀歌》,是紂王叔父箕子朝周時,路過商朝故都朝歌廢墟,傷感而作詩篇,後多指亡國之痛。麥秀、薇香之對仗極為工巧。
新縣令
春雨淬牛刀,初割襄武一雞,聽比戶弦歌,直使小人皆學道。
和風鳴鳳詔,會借上林全樹,看參天經綸,豈惟滿縣盡栽花。
點評:此聯頌揚縣令,用典極見心思。上聯牛刀、割雞、弦歌、小人學道,皆出自《論語》陽貨第十七篇第四章: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遊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而春雨之句,點明了縣令到職之時。下聯亦用兩典,上林全樹,出自《隋唐嘉話》卷中:“李義府始召見,太宗試令詠烏,其末句雲:‘上林多許樹,不借一枝棲。’帝曰:‘吾將全樹借汝,豈惟一枝?’”後以“上林全樹”喻給予高官顯位。栽花,指晉潘嶽任河陽縣令時滿栽桃李,一時傳為美談,後以"栽花"稱頌縣令。而此處希冀新縣令要以滿腹經綸造福於民,不僅僅滿足於栽花之業績美名。牛刀鳳詔屬對亦是難得。
關夫子火神財神同位
想當年掛印封金,來去分明,真是有錢難買,自應獨尊一位;
看今日冰冷火熱,情態炎涼,卻又非財不行,何妨並列千秋。
賞析:上聯說關羽掛印封金事,高風大義,又豈是金錢所能左右,此處理應遵奉關帝一人即可。下聯回到當下,事態炎涼,無錢萬事難成,隻好將火神財神與關帝並列供奉。聯語俗白暢達、詼諧幽默,卻能見作者嘲弄之意,雖是扣題之製,卻也是借題發揮。
清聖戲台
揖讓酒闌,征誅棋起,向後局破子殘,三千年架漏無物,縱有些死爭高手,總不及叩馬一著,點住君臣父子;
邯鄲夢就,乾坤戲成,至今腔雜板亂,五百人曲罷流魂,都做了花麵醜科,誰曾扮采薇兩生,唱出虞夏黃農。
賞析:此聯有原注,“時在座有飲酒奕棋者,故為是聯。”成大猷有評語:“聞先生目空一世,故觸景寫來,不覺胸襟畢露。”聯語情景交融,將看戲、飲酒、弈棋三種形態進行深入描摹,其中多有感慨嘲諷處,讀來頗有人生一夢、千秋一夢之感,往來輪回,無非如此爾爾。
郡北關廟台
大義統天,仰閣倚鴻濛,高吞滄海紅日,照明一川花柳,鹹吐忠孝餘香,增色隴表;
神勇禦地,看坐臨莊嶽,回挽昆侖黃波,洗清四境鼠尨,共濡乾坤正氣,添聲渭流。
賞析:聯有原注雲:“原額統天禦地,又塑擒盜馬賊,蓋明立廟之由,有鎮壓也,此聯本其意為之。”聯語慷慨豪邁、典雅堂正、文采斐然,切題切事切地,三四五分句排比對偶堂皇肅穆,尤襯出關帝之神勇大義。
蓮峰山大五台夷齊祠
從石煉女皇、到商末周初君臣天,二聖見裂一璺,四隻手用力撚匝、纖絲無漏,嗣後螻蟻豺狼、盡情鑽齧,滅不了當年手痕,終畏兄弟兩個,為之顏汗心戳,遂叫好人膽壯,拈出春秋綱目、二十一史,都有日月星辰、雷電風霜,看守青天永不破,立這功代錫袞冕、世報明禋,猶是薄酬大老;
自宇妥公子、覺巔節麓穩魑魅嶠,五台顯峙千秋,八方風合氣吹青、寸壤皆靈,至今岱衡嵩華、絕頂巍峨,壓不倒此峰風色,要讓崚嶒一頭,服其骨冷光寒,更有何物勢長,擎起腰胯脊梁、十二萬期,敢說蛇龍虎豹、夔魖獝狂,遮攔翠嶠暫不高,由別處煙繡鬆篁、雲扶寶座,總屬浪稱名山。
賞析:此聯218字,於清初對聯尚未興盛時,乃是不多見之大手筆。成大猷在《對聯燹餘》中有如此評語:“荒誕奇似讀李長吉詩。夷齊是開天辟地第一義士,此聯是開天辟地第一奇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不祠夷齊,則蓮峰一培塿耳,何足勞人屐齒?”雖然“第一”恐有過譽,但緊扣住了一個“奇”字,從用字、用詞、用典、句式時出奇處,讀來跌宕頓挫、奇崛險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