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譯文一
閨中少婦未曾有過相思離別之愁,在明媚的春日,她精心妝飾,登上高樓。忽然看到路邊的楊柳春色,惆悵之情湧上心頭。她後悔當初不該讓丈夫從軍邊塞,建功封侯。
譯文二
閨閣中的少婦,從來不知憂愁;
春來細心打扮,獨自登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新綠,心裏難受;
嗬,悔不該叫夫君去覓取封侯。
注釋
1.閨怨:少婦的幽怨。閨,女子臥室,借指女子。一般指少女或少婦。古人"閨怨"之作,一般是寫少女的青春寂寞,或少婦的離別相思之情。以此題材寫的詩稱“閨怨詩”。
2."不知愁"一作"不曾愁",則詩意大減。
3. 凝妝:盛妝。
4.陌頭:路邊。
5.覓封侯:為求得封侯而從軍。覓,尋求。
6.悔教:後悔讓
王昌齡的一係列宮閨怨詩中《閨怨》尤為突出。詩題為《閨怨》,起筆卻寫道:“閨中少婦不知愁”,緊接著第二句又寫出這位不知愁的少婦,如何在春光明媚的日子裏“凝妝”登樓遠眺的情景。於是,一個有些天真和嬌憨之氣的少婦形象躍然紙上。閨中少婦果真不知愁嗎?當然不是。讀過全詩之後我們知道,這是一位丈夫遠征他鄉,自己獨守空房的少婦,即使在唐朝封建禮教尚不嚴格束縛婦女的時代,她平日裏也是不能隨便出門的。
第三句是全詩的關鍵,稱為“詩眼”。這位少婦所見,不過尋常之楊柳,作者何以稱之為“忽見”?其實,詩句的關鍵是見到楊柳後忽然觸發的聯想和心理變化。楊柳在古代人的心目中,不僅僅是“春色”的代替物,同時,它又是友人別離時相贈的禮物,古人很早便有折柳相贈的習俗。因為那迷茫和朦朧的楊花柳絮和人的離愁別緒有著某種內在的相似。
故少婦見到春風拂動下的楊柳,一定會聯想很多。她會想到平日裏的夫妻恩愛,想到與丈夫惜別時的深情,想到自己的美好年華在孤寂中一年年消逝,而眼前這大好春光卻無人與她共賞……或許她還會聯想到,丈夫戍守的邊關,不知是黃沙漫漫,還是和家鄉一樣楊柳青青呢?
在這一瞬間的聯想之後,少婦心中那沉積已久的幽怨、離愁和遺憾便一下子強烈起來,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悔教夫婿覓封侯”便成為自然流淌出的情感。說到“忽見”,楊柳色顯然隻是觸發少婦情感變化的一個媒介,一個外因。如果沒有她平時感情的積蓄,她的希冀與無奈,她的哀怨與幽愁,楊柳是不會如此強烈地觸動她“悔”的情感的。故曰少婦的情感變化看似突然,實則並不突然,而在情理之中。
[page]這首閨怨詩、描寫了上流貴婦賞春時心理的變化。王昌齡善於用七絕細膩而含蓄地描寫宮閨女子的心理狀態及其微妙變化。詩的首句,與題意相反,寫她“不知愁”:天真浪漫,富有幻想;二句寫她登樓賞春:帶有幼稚無知,成熟稍晚的憨態;三句急轉,寫忽見柳色而勾起情思:柳樹又綠,夫君未歸,時光流逝,春情易失;四句寫她的省悟:悔恨當初慫恿“夫婿覓封侯”的過錯。詩無刻意寫怨愁,但怨之深,愁之重,已裸露無餘。
王昌齡極善言情。如果說李白的詩如奔瀉的瀑布,那麼王昌齡的詩則如蜿蜒流淌的溪流。他以精煉的語言、新穎獨特的構思,含蓄委婉的筆法,留給人們悠長的藝術享受。詩貴曲而忌直,一覽無餘不是好詩。王昌齡的這首七絕含蓄、曲折,深得其妙。通篇敘別情而不著別字,言離愁而無愁字,寫法極經濟,意韻極深婉,可以說以最少的文字容納了最多的語意。
短篇小說往往截取生活中的一個橫斷麵,加以集中表現,使讀者從這個橫斷麵中窺見全豹。絕句在這一點上有些類似短篇小說。這首詩正是抓住閨中少婦心理發生微妙變化的刹那,作了集中的描寫,使讀者從突變聯想到漸進,從一刹那窺見全過程。這就很耐人尋味。此詩流傳廣泛,膾炙人口,其特色可以歸納為兩點:一是有來曆,二是有新意。
說它有來曆。主要是指“閨怨”是一種傳統題材。梁代何遜有《閨怨》詩二首,抒發閨人“枕前雙淚滴”和“獨對後園花’’的孤獨感傷,唐代貞觀(627—649)初,“以賦著稱的謝偃,《全唐詩》收其詩四首,其中一首題作《樂府新歌應教》,其詩雲:“青樓綺閣已含春,凝妝豔粉複如神。細細輕裙全漏影,離離薄扇詎障塵。樽中酒色恒宜滿,曲裏歌聲不厭新。紫燕欲飛先繞棟。黃鶯始哢即嬌人。撩亂垂絲昏柳陌,參差濃葉暗桑津。上客莫畏斜光晚,自有西園明月輪。”很明顯,王昌齡的這首《閨怨》,化用了謝詩的某些語句。武則天的《蘇氏織錦回文記》曰:“錦字網文,盛見傳寫,是近代閨怨之宗旨,屬文之士鹹龜鏡焉。”(《全唐文》九七)所謂“織錦回文”和“錦字回文”是同一典故,出自《晉書·竇滔妻蘇氏傳》,其事指前秦秦州刺史竇滔被徙流沙:其妻蘇蕙(字若蘭)思之,織錦為回文旋圖詩以贈滔,可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淒惋。“龜鏡”就是借鑒,王昌齡的《閨怨》詩雖然不是直接“傳寫”竇滔妻之事,但它表現了“少婦”的空閨寂寞和對丈夫的思念。“不知愁”與第三句的“忽見”相照應,為下文的突兀轉折作鋪墊,構思新巧,對比強烈,有相反相成之效。
第一,是審美內容上的出新。在《詩經》中,每每以昆蟲和植物來觸發離人的悲心,但一般沒有更深的含義,而這裏的少婦看到陌頭楊柳返青,不僅勾起她對丈夫的思念,更後悔不該叫他去外出求取功名。不言而喻,在這個少婦看來,“楊柳色”比“覓封侯”更值得留戀,更有追求的價值。這裏不僅包含著作者對功名富貴的輕視以及對美好時光和青春年華的珍惜,其審美內容也是新穎的,甚至可以說是進步的。
從思想意義上說,這首詩的價值主要是由第四句體現的,而此句的重點是“覓封侯”三字,這與初唐“屬文之士”所“龜鏡”的“閨怨之宗旨”,則是相通的。
在王昌齡現存的一百八十餘首詩中,絕句約占一半,人稱可與李白“爭勝毫厘,俱是神品。”王世貞《藝苑卮言》)如果說這一首堪稱“神品”的話,那麼其“神”主要表現在一個新字上。
第二,是作者獨出心裁。首句“不知愁”(《全唐詩》作“不曾愁”),《唐詩三百首》編者於此三字旁注作:“偏先著此三字,返起下文。”其實不僅是這三個字,詩的前二句與“閨怨”的題意相反,著重寫少婦的真稚心態和愛美字。許多選本把這三個字釋作“從軍”或“良人辛苦戎事”(《唐詩品彙》卷四七)等。這樣解釋雖然不能說錯,但卻有以偏概全之嫌。從軍、征戎固然可以求取功名,而求取功名的途徑又並非僅此一端。所以我認為“覓封侯”當與“覓舉”的意思大致相同。《新唐書·薛登傳》上疏雲:“方今舉公尤乖其本。明詔方下,固已驅馳府寺之廷,出入王公之第,陳篇希恩,奏記誓報。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在此詩中,“覓封侯”,是泛指外出求取功名,可以是從軍,也可以指尋求其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