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韻譯
昨夜星光燦爛,夜半卻有習習涼風;
我們酒筵設在畫樓西畔、桂堂之東。
身上無彩鳳的雙翼,不能比翼齊飛;
內心卻象靈犀一樣,感情息息相通。
互相猜鉤嬉戲,隔座對飲春酒暖心;
分組來行酒令,決一勝負燭光泛紅。
可歎嗬,聽到五更鼓應該上朝點卯;
策馬趕到蘭台,像隨風飄轉的蓬蒿。
注釋
1、畫樓、桂堂:都是比喻富貴人家的屋舍。
2、靈犀:舊說犀牛有神異,角中有白紋如線,直通兩頭。
3、送鉤:也稱藏鉤。古代臘日的一種遊戲,分二曹以較勝負。把鉤互相傳送後,藏於一人手中,令人猜。
4、分曹:分組。
5、射覆:在覆器下放著東西令人猜。分曹、射覆未必是實指,隻是借喻宴會時的熱鬧。
6、鼓:指更鼓。
7、應官:猶上班。
8、蘭台:即秘書省,掌管圖書秘籍。李商隱曾任秘書省正字。這句從字麵看,是參加宴會後,隨即騎馬到蘭台,類似蓬草之飛轉,實則也隱含自傷飄零意。
首聯以曲折的筆墨寫昨夜的歡聚。“昨夜星辰昨夜風”是時間:夜幕低垂,星光閃爍,涼風習習。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縈繞著寧靜浪漫的溫馨氣息。句中兩個“昨夜”自對,回環往複,語氣舒緩,有回腸蕩氣之概。“畫樓西畔桂堂東”是地點:精美畫樓的西畔,桂木廳堂的東邊。詩人甚至沒有寫出明確的地點,僅以周圍的環境來烘托。在這樣美妙的時刻、旖旎的環境中發生了什麼故事,詩人隻是獨自在心中回味,我們則不由自主為詩中展示的風情打動了。
頷聯寫今日的相思。詩人已與意中人分處兩撥兒,“身無彩鳳雙飛翼”寫懷想之切、相思之苦:恨自己身上沒有五彩鳳凰一樣的雙翅,可以飛到愛人身邊。“心有靈犀一點通”寫相知之深:彼此的心意卻像靈異的犀牛角一樣,息息相通。“身無”與“心有”,一外一內,一悲一喜,矛盾而奇妙地統一在一體,痛苦中有甜蜜,寂寞中有期待,相思的苦惱與心心相印的欣慰融合在一起,將那種深深相愛而又不能長相廝守的戀人的複雜微妙的心態刻畫得細致入微、惟妙惟肖。此聯兩句成為千古名句。
頸聯“隔座送鉤春酒暖,分營射覆蠟燈紅”是寫宴會上的熱鬧。這應該是詩人與佳人都參加過的一個聚會。宴席上,人們玩著隔座送鉤、分組射覆的遊戲,觥籌交錯,燈紅酒暖,其樂融融。昨日的歡聲笑語還在耳畔回響,今日的宴席或許還在繼續,但已經沒有了詩人的身影。宴席的熱烈襯托出詩人的寂寥,頗有“熱鬧是他們的,而我什麼也沒有”的淒涼。
尾聯“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可歎我聽到更鼓報曉之聲就要去當差,在秘書省進進出出,好像蓬草隨風飄舞。這句話應是解釋離開佳人的原因,同時流露出對所任差事的厭倦,暗含身世飄零的感慨。
全詩以心理活動為出發點,詩人的感受細膩而真切,將一段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感描繪得撲朔迷離而又入目三分。
[page]所謂“無題”詩,曆來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應屬於寓言,有人認為都是賦本事的。就李商隱的“無題”詩來看,似乎都是屬於寫豔情的,實有所指,隻是不便說出而已。
此詩是追憶所遇見的豔情場景。先寫筵會時地;接著寫形體相隔,人情相通;再寫相遇的情意綿綿;最後寫別後離恨。豔麗而不猥褻,情真而不癡癲。
[page]首聯兩句,交明時間和地點。疊言昨夜,更有追思不止的意思,同時給人閱讀上的審美享受。首句以“昨夜”明點追憶舊事。先說明宴會時間,再說宴會地點,三四句以他物作比,“身無彩鳳”寫昨夜之情,在宴會上恨無彩鳳之翼飛到所愛的人的身旁,“心有靈犀”指犀角中央白色,兩頭相通,故曰一點通。兩心相印,雖身無飛翼,並不能阻擋兩人情感的默默交流。“彩鳳”、“靈犀”成愛情暗喻,形象婉蓄,色彩明麗,富音樂性。五六句從兩人的默契轉到對整個宴會的描繪。描寫隔座行藏鉤之戲,分撥猜測謎底,極寫宴會的熱鬧歡快氣氛,為相戀的歡悅塗上了更加麗豔的色彩,與戀人歡快之情和拍。再往深處看,詩人為何會在首句獨獨寫到星辰和風這兩個概念性意象。星辰在古代不僅是星星的意思,“中夜登高樓,憶我舊星辰”(唐 孟郊《感懷》),夜晚登上高樓思念往昔的美好,有歲月的意思;“新歡繼明燭,梁棟星辰飛”(唐 杜甫《奉送魏六丈佑少府之交廣》),喻指輝煌的燈火;古人還稱入朝為郎為“上星辰”。自然界的風有暖風、涼風、冷風、陰風等,與人類社會聯係起來,又有了風化、風度、風骨、黑風,甚至還暗合了男女情愛之意。這樣一來,僅開頭這一句,就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和疑惑。
畫樓西畔桂堂東,雕畫的閣樓,以桂木為材的廳堂,極言其奢華綺麗。畫樓為輔,桂堂是主,引畫樓西為桂堂東穿針引線,“隱然有一人影在內”,帶領讀者順著詩人的眼光走向桂堂,值得注意的是,詩人是不在桂堂內的,他身處的環境是星辰高掛的靜謐幽深的夜空下。
後二句圓轉溢輝,精工富麗,膾炙人口,是一組絕妙的對句。靈犀,如淳曰:“謂中央色白,通兩頭”。彩鳳和靈犀都是神明之物,足見這裏感情的高潔清明。詩句的意思就是歎息自己身無雙翼化彩鳳,隻留得靈明一點與之心意兩相通。這種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追求令人感動不已。
頸聯寫送鉤覆射酒暖燈紅之樂。送鉤來自漢代的一個傳說,相傳鉤弋夫人小時候雙手一直都是握成拳的姿勢,沒有辦法鬆開,後來武帝見到,掰開她的手,一塊玉鉤從手中掉下,從此雙手不再蜷曲,被封為“鉤弋夫人”,後人對此傳說效仿改編,在酒席上藏鉤行酒令讓人猜玩。覆射也是唐代酒席上的一種遊戲,眾人在酒令中以字句隱寓事物令人猜度。兩個遊戲都是需要多人參加配合才能完成的,與前兩聯詩聯係起來,前麵還是星辰高掛,泠然清風的空曠夜幕,這裏卻人影憧憧,酒暖燈紅。“暖”字和“紅”字,一個形容春酒,一個形容蠟燈,充溢著恣蕩歡笑,一派和諧景象。前後對比,令人心生不安。林庚在《唐詩綜述》中說:“紅是暖色,它是流動的,熱鬧的,所以近於複雜”,顏色的暗示性在文藝上最富感染力,詩歌中的紅色有時是反著說的,古有“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唐 元稹《行宮》),“斜拔玉釵燈影畔,別開紅焰救飛蛾”(唐 張祜《贈內人》),紅花後麵有人寂寞,紅焰影中隻能與飛蛾作伴,枯索之況彌觀,惋傷之態彌切。滿堂的紅影襯托出作者的蕭索孤獨,讓讀者驚異於一個世界中竟有反差如此大的兩種景象,詩人的寂寞,是深藏在熱鬧裏的寂寞,紅,是和諧外表下的激流湧動。
詩的最後兩句走馬蘭台的淒涼痛苦也便是水到渠成了,聽鼓而起,恰如蓬草,今朝的寂寞蕭索,使人念及昨日的燈紅酒暖。詩人“嗟”歎自己為“聽鼓應官”,而官身卻“類轉蓬”, 象蓬草那樣飄泊不定,因而兩人後會難期,歡情難再,令人感傷。這是一種反結法。前麵極言歡情,結尾時歡情化為烏有,反襯詩人對這段戀情的難以磨滅,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