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劉宋宗室的臨川王劉義慶在《世說新語》裏記載了不少逸聞趣事,有些還與對聯相關。其中有一個“小時了了”的神童孔融的故事。這位神童長大後以文章名列“建安七子”,他本性剛正且寬容,重視人才,提拔後輩,家中每日裏賓客盈門。他喜歡這樣的熱鬧,常常滿足地長歎道:“座上客恒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當然,這個對偶句還不能稱之為嚴格意義上的對聯。
《三國演義》裏,羅貫中對孔融和楊修的讚美是不吝筆墨的,比如說到有次黃祖與禰衡共飲,兩個都醉了,黃祖便問禰衡:“君在許都有何人物?”禰衡直著舌頭道:“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到了清代,便有人以禰衡語求對集句為聯曰:
大兒孔文舉,小兒楊祖德;
前身陶彭澤,後身韋蘇州。
下聯乃是出自東坡之手,聯倒是好聯,隻是這神仙一般的廿字考語,又有誰能當得起呢?
劉義慶記載的陸雲、荀隱之會也是頗有趣的事兒。話說太康十年(289)某月某日,這二位當世名士相會於晉都洛陽張華之府邸。張華,字茂先,熟悉三國的都知道,這是位大名士,大文學家,他的《鷦鷯賦》,讓阮籍看了都讚歎不已,稱他為王佐之才。時任太常的張華與陸荀二人分賓主坐定,既不寒暄客套,亦不相互介紹,隻伸出雙手向左右略略一引,淡淡地道:二位皆有大才,就別像俗人那樣談論天氣了,說點有意思的吧。其實陸荀二人都已久仰對方之名,卻緣慳一麵,今日既有幸見著,皆有心要好好結識一番。故此張華話音方落,陸雲便向著荀隱舉手致意道:“雲間陸士龍。”陸雲,字士龍,吳郡吳縣華亭人,古稱“雲間”。這位陸兄可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他的爺爺,便是《三國演義》裏逼得關羽敗走麥城,然後在夷陵之戰中火燒連營擊敗劉備的東吳社稷之臣陸遜;父親乃東吳大司馬陸抗。他六歲能文,與其兄陸機合稱“二陸”。荀隱聞言,點頭還禮道:“日下荀鳴鶴。”荀隱,字鳴鶴,潁川人,地近洛陽。洛陽乃西晉之都,帝王所居之處。帝王者,日也;潁川,即所謂日下也。
此會之後,陸雲得張華賞識,身價倍增,時人有“二陸入洛,三張減價”之說(三張,指張載、張協和張亢)。於是:
雲間陸士龍;
日下荀鳴鶴。
被尊為吾國對聯之濫觴;而兩晉名士之風,以此可見一端也。
無獨有偶,到了清初,大學者熊伯龍未仕之時,曾在鄉裏開館授徒,學子中有個姓張的小兒最是頑劣。某次熊伯龍在課堂上出句讓學生一一對來,到了這個張姓小童,熊伯龍隨口出句道:“獅子狗。”那小童大笑不止,熊伯龍叱道:笑什麼笑,還不快快對來。那小童道:“學生早就對好啦,隻是要借先生的大銜來用用。”原來對句就是“熊伯龍”三字也。熊伯龍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對那小童從此刮目相看。
何止無獨有偶,便有三有四也不稀奇,楹聯史上有許多趣對妙對,便是前人在種種的經意與不經意之時搗鼓出來的。話說某年月日,明朝相國李西涯在自家的園子裏小宴,有位神童也躬逢其盛。其時正當初夏,花園裏熏風南來,花柳嫣然,主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酒至半酣,一位賓客聯興大發,看著那位神童道:我出一對,你且試對之。隨即吟道:
柳下惠風和。
隻見那神童雙目一轉,脫口道:
日麗。
再不多言,隻笑吟吟地看著出句者。那出句者莫名其妙,問道:日麗?你這什麼意思啊?神童含笑搖頭,緘口不言。出句者再問,神童被逼,無可奈何,隻把雙眼看定了李西涯。出句者還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神童撇嘴道:這個,這個麼,小子可不敢妄呼尊長大名。李相國頓時恍然大悟,訝而喜,喜而呼曰:“妙哉,妙哉!”原來這小子是以李西涯之名,即李東陽對之——“李東陽日麗”。隻因神童不敢直呼相國之名,故而隻言末二字。座上諸人這才明白,於是人人拍案稱奇——以上錄自民國《聯語叢錄》,作者為老彭。